儒将[重生,宫廷侯爵](31)
“如果没记错,他父亲不是做药草生意的,但也有关医药。主要是像蟾皮蛇蜕这些稀奇的玩意儿,这些商人之中就他卖的东西新奇,一来二去就记住了。”苏世元扶着额低声道。
这么一低头,楚长安才算是注意到他眼下的乌青,想必是多日未得以休息,从而造成的。
“不管怎么说,先带下去给郎中看看罢,应是有什么有用的线索,但主要还是得指望京城那边。”这么多日,苏世元大抵是真的对戍陵这边的郎中已经不抱希望了。别说能治病的方子,哪怕是预防方面都没有半分眉目。
楚长安见着那孩童缠他缠的紧,又见着苏世元脸上泛着倦色,说了一句自己送这孩子,待苏世元同意了以后,便告退了。
苏世元见着他走了,这才缓过神来。
楚长安小时候他的确是见过的,经常和言明一起,上树拆屋,就差没把京城给掀翻了。楚长安的性子他更是深知,仗着家境优越,绝对不会闲着给自己谋份差事。
一个人性情大变,绝对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哪怕真的是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变故,也很难改变本性。
去年见着楚长安的时候苏世元就已经感觉到了。
苏言明脑子不够数,认不出楚长安和以往有所差别,以为真是喜爱的姑娘跟别人跑了才变了性情,但是苏世元不一样,一眼便瞧出了蹊跷。
方才瞧着楚长安,苏世元又想起来了自己幼年时候犯得那桩罪孽。
杀兄弑父占了一半儿,但已经是无可饶恕了。而且这种阴影一直伴随他成长,挥之不去,后来遇见萧瑟之后只当是有个人能听他倾诉,也不指望得到什么同情。
反正自那之后,活在悔恨和纠结之中的,说的大概就是苏世元。怜爱百姓,对他而言也不足以弥补万一。
“方才我说谎了。”那孩童随着楚长安出了门,在寒风中不禁打了个哆嗦,但生意却是无比平静。
“说什么谎?”瞧着这孩子机灵,绝对不像是冲动之人,反倒是从小就深谙世事,知道怎么在人前换上不同的面孔。
“我爹应是没死,我娘也是。只不过苏将军烧人是真的,我亲眼看见的。”
“那你爹娘呢?”
“他们应是在关外避着,留了个家里的丫头照顾我。给我的那药丸是托人送进来的,不过送药的人送完就死了。”
方才见着的时候楚长安就看出来这孩子家境不错,虽然穿的单薄,但身上的绸缎绝对不是寻常百姓见得着的,本是还想替他惋惜一下,现下看来是过虑了。
“那为何方才要说谎?”楚长安被他弄得气也气不得,笑又笑不出。
“就是看苏将军不顺眼。明明街上那么多流民,却是成日紧闭着府门,每日只顺着围墙往下放一点儿食物和药材。当初扣我父亲货物不让入关的时候可没见着怂成这样。”
蟾皮蛇蜕,甚至是更稀罕的药材,京中都有严格的把控,很多并不允许商人私下贩卖。像这孩童说的情况,真是发生了也不稀奇,毕竟苏世元也充其量就是个将领,头顶上还有圣上呢,很多事儿不是他说了算的。
而且紧闭府门这些日子,怕是因为要等京中的物资过来。要不然这门敞开了被有心人一闹,到时候更难收场。
楚长安思量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妥当的办法跟这孩子解释,最后只得到,“苏将军也是迫不得已,紧闭大门这段日子,就是在等我们过来。等我们过来了,一起合作,才能更好解决这场瘟疫。你看我刚到,不就捡到你了么,这段日子横竖你也得在镇北府住着不是,吃喝都是苏将军供着,还有什么不满?”
那孩童思量了一会儿,感觉好像是这个道理。这么说来又觉得苏世元似乎不是那般十恶不赦。
“这个给你。还有一颗,只当感谢你方才给我糖糕了。”孩童说罢便将手中的东西给楚长安递了过去。
一颗黑色的药丸。
“就剩一颗了。”
若这是如此,这一颗便能拯救千万人的性命。
楚长安心里大喜,然而这谢字没说出口,便由将士一路小跑着过来,看着脸色,想必不是什么吉利的事儿。
“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您先听哪个?”
“都听。”
“好消息是章大人已经回京了,病原也很成功的带了回去。”
“不好的消息是什么?”
“陛下听闻亲自去看了……然后……”
☆、第五十九章
楚长安仿佛吃了一记闷棍, 过了大半天依旧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些黎明百姓的苦难,说实话楚长安并做不到感同身受,只能知道个大概,理解一二, 最终的目的还是要稳住大局。
至于这稳住大局的路上得流多少血,到底也不是痛在自己身上, 眼不见为净。
但是以命相护的人, 自然和别人不一样。
半晌,楚长安似乎是回过神来了, 语气中也未曾流露出丝毫交集,“然后怎么了?只用告诉我是我想的那样么,是还是不是?”
“不知道, 永昌宫现在已经封锁了,没人进得去。”来报信的将士回答的倒也坦诚, “不过您放心,太医说了,哪怕暂时未找到根治的方子,靠着药物吊命也能吊一个多月。”
说完之后, 那将士恨不得先抽自己两巴掌。
“陛下可有交代我什么?”
“让您……勿挂念,在边塞多小心着些。”
听闻消息的时候,楚长安第一反应就是跑回京城, 毕竟萧寂才是最重要的。
但是冷静下来之后,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哪怕是回去了也无济于事,只能给太医添乱, 给萧寂添堵。
虽然表面上是没什么波澜,但是楚长安心里还是怕。这种恐惧由心生,虽不会表现的明显,但却是能噬人心骨一般,令人不得安宁,却又挥之不去。
“还有一事,请您随在下来。”那将士说着瞥了一眼楚长安身后的孩童,估计是真有什么要紧事儿。
楚长安见此便先示意他去一旁自己玩,待会儿再回来寻他。
楚长安跟着将士进了屋,那将士合上门之后再三确认四周无人了之后,才缓缓的解开衣衫。
虽然他们俩都是男人,但楚长安一时间还是没明白过来这是几个意思。
边塞冷,穿的再厚也不足为奇,尤其是外面斗篷再一罩,也看不出里头到底穿了几层。一层层衣衫褪尽之后,才露出怀里包裹着的东西。
看着形状,也足以令楚长安心情沉重的几分。
之间那将士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一字一顿的说道,“您若是手持此物,自可称帝。这是陛下说的,他最信的可就是您了。”
将士手上的东西哪怕用锦棉包着也能看出大概的形状。
底座四四方方的,上端则是不规则形状,但依旧能看的出雕刻的精细。楚长安在宫里待了这么久也不是瞎子,这东西见了千百遍了,自然不会不认得。
拿了此物便可登基称帝。
对于有些人而言,此物求而不得,送到眼前的,自然是要好好利用。但是楚长安不一样,虽然对权势并非从无渴望,但在这渴望之前,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然而对于楚长安而言,如今呈到眼前的,不是唾手可得的权利,而是噩耗的前奏。楚长安自然是知道意味着什么,恐怕宫里现在的场面比自己想象的更为糟糕,至于萧寂……
最后楚长安还是接过了锦棉里包裹着的东西。这东西烫手归烫手,但如若流落到有心之人手中,事情怕就不是他所能控制得住的了。
那将士见着他肯收,心里这块儿大石头这才算是落地。
“京城那边的情况,苏将军可知道?”
“已经派人去禀报了。”
“那太医院可有研制出来解药?”这个问题虽然楚长安看着他的神色就能猜到一二,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然而没等到回答,自己却又先一步补充了一句,“罢了,不说也知道。”
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外面竟是开始下雪了,这才不过一刻,地表之上就覆上了一层白纱。
楚长安又将怀里的东西往里揣了揣,这才向着那孩童的方向走去。
行医二十余年的太医遇见这次的情况也是一筹莫展,见了这孩童之后虽是觉得惊奇之下必有端倪可寻,然而再什么询问、把脉观相,也找不出个所以然来。
也是,丁大点儿的孩童,那种叙述能让人理解才怪。
再三商议之后,还是决定让信使一同,把这孩子送至京城。横竖现下也见不着他父母,照顾他的家丁应是也不在了,军中又是这种气氛,让一个孩子待在这儿的确不合适。
日子还是一天天的在过,没有解决方案之前,只能干耗着。
前两天楚长安还会跟着急一急,但是到了后面,也便不急了。
横竖干着急也没什么用处,不如放自己一条生路,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毕竟后果若真如所想……楚长安自认为自己是承受不起。
但楚长安不着急有人着急。比如苏世元。
每日从熬制汤药粥食,到顺着围墙一一放给难民,都有他的身影。哪怕是楚长安多次劝他别离那么近,多小心着些。之前已经有了萧寂的惨例,哪怕跟苏世元并未有过深的交情,也会劝上两句。
然而好景不长,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楚长安已经来了大半月有余,这雪也下了大半月有余,只是京城那边迟迟没有一个明确的消息。
刚开始还有关于萧寂的情况,后来大抵是真的封锁住了,连个风声都听不见。
这些粮食和药草本来算着是还够,但到了后来需求量愈发大了,有些不是戍陵的患民也聚集于镇北府外,来分强这些物资。
其实说来朝廷对这些染病的胡人并没有照顾的义务,但苏世元一个是不忍心,再一个也是想息事宁人,每次发放的时候也便多了。
这么一来自然是有诸多不满。
镇北府的墙不高,哪怕是加固加牢的也算高,几个壮汉叠起来,总归是能翻进来的。
事发当夜,便是如此。
一群染病的流民,大概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死前也得拉个人垫背,这些镇北府里的,就成了最好的人选。
当时是楚长安管的值夜,反应还算快。
然而反应快也奈何不住雪地里头跑不快,着急将士前来制止的时候,场面已然有些失控了。
要知道这些流民的血液,都是病原。
把这些不速之客就/地/正/法之后,甚至连一个敢上前去把尸体搬出去的都没。
要知道以往那些运送尸体的将士,最后基本上也和尸体们躺到一块儿去了。
这次的动静也大,整个镇北府都醒了,苏世元也不例外,见着没人上前,便环顾了一周,神色明显有些失落。
然而失落之后,便决定亲自上阵,毕竟病原留在这儿,只会祸害更多人。作为将领,理应是责任去做这件事儿的。
只是还没迈出去步子,便感觉背后有股大力将他拽住,紧接着整个人便被按在了地上。新雪松软,但还是冰的刺骨,苏世元一连呛进去好几口雪,才算是有力气把头转过来呼吸。
其实自打来了边塞之后,苏世元的身体就没好过,那些大捷,他也多半是充当了军师的职位,亲自帅兵是有,但不会冲锋在最前端,因为他的健康状况不允许他这么做。
这些日子又还了寒,此时自然是没有力气反抗。
“这会儿拦着我作什么?你们一个个不都不愿意吗!”
众将士依旧是没动,也不知是羞愧,还是因为风雪过大,一个个都低着头盯着雪地。
楚长安也没接话,只是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家国安危之前,你们顾着自己是你们的选择,我无权干涉。但总有人得为大局想想,为整个——”苏世元话没说完,只感觉身下一轻,紧接着整个人都倒了过来被扛在了肩上。本来就在雪地里头冻得可以,现下更是觉得头晕脑胀。
“放肆!你算——”苏世元后半句没喊出来,脑后便吃了痛,却又无力还手,只恨自己在病中,无法与这个蛮徒抗衡。
“将军,您怎么还像个少不更事的孩子。不过也是,陛下此次让末将前来也是为此,怕您心中太过慈善,从而误了大事。”楚长安对对方的大吼大叫充耳不闻,而且与其说是在和苏世元说话,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为将之人,理应是以大局为重,不可意气用事。您看似是为了大局,什么事儿都肯亲力亲为,但其实并非如此。就像一个好的将士,并非能成为一个好的将军,一个好的将军,并非能成为一个好的君王,不是因为能力不足,只是因为他们从小受的教育就不同,出发点自然也不同……”
后面的话苏世元没再听进去,便陷入了混沌之中。
楚长安感觉到肩头一沉,才转过身去望着这群低着头,伫立在风雪之中的将士。
最后终究是有人站出来了。
站出来的少年看起来比楚长安年纪还小一些,看装扮是常年在边塞的。镇北府的侍卫有的是苏世元从京带来的,有的是来这边招的。多为一些家境贫困,或是没有家的少年。
比这个年纪再大的,都成家立业了,有牵挂了,自然是不愿意死在这么憋屈的地方。最后还是只能苦了这群半大的少年,为此做出牺牲。
楚长安虽是心痛,但并未阻拦,只是默默注视着这两个少年将这些病源挑起,在雪地里一脚深一脚浅的送出了门外。
看完了整个过程,楚长安才招呼着这些将士聚集在校场,一个个让郎中检查完确定没问题了才能回去。
至于肩上的这个,因着还在昏睡之中,只能大概给郎中瞅一眼,估摸着没问题也就让楚长安给扛回去了。
☆、第六十章
三日之后京城依旧是无音讯。
自打上次的事情发生以后, 便如洪水决堤一般,再也拦不住这帮刁民的野心。每日翻墙算是小,更甚至有试图浇油放火,以此来表达对朝廷的不满。还好正逢大雪, 火还没烧起来也就灭了。
若说最糟糕的,这还不算。
楚长安从一开始就有所疑问, 苏世元在怎么说是习武出身, 能给自己这么乖乖打晕不符合常理。然而三日之后,终于算是见了分晓。
刚开始苏世元只是有些发热, 太医大抵是也疏忽了,直接照着染了风寒的方子治疗。
然而今日,好端端说着话, 忽然便栽了过去,众人这才发现异常。
太医诊断完, 良久也没有开口。
其实哪怕是不开口,大家基本上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如今并未研制出来有效的方子能够抵抗瘟疫,染上了,基本上生命就进入倒计时了。不过到底是和平民百姓不一样, 应是还能多活几日,不至于走的那么匆忙。
镇北府里只要有一个染上的,那么接下来就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 甚至更多。事已至此,若是再拖着等京城那边的消息,无异于等死。
临行之前, 萧寂蹭嘱咐过楚长安,关键时候自作决断,别指望苏世元。说的怕就是这种时候。
瘟疫既然已经控制不住了,那么便从根源直接掐断。这个办法虽然说来残忍,但却也是现下最好的选择。
苏世元一倒,镇北府上下的担子就落在楚长安肩上了,上午查出来苏世元染病,下午楚长安便命剩下全部健康的将士收拾好粮草和药物,将府里备的油桶找出来,一入夜,所有人撤出戍陵关上城门,把这场病源彻底切断。
此话一出大多数人都是接受不了的。
再是染病之人,好歹也是活着的,现下要将这些人活生生烧死……
然而有人提出质疑之时,得到的只是冷冷的反驳:你行你说,不行的闭嘴做事儿。
楚长安最后想了想,还是把苏世元一并带了出去。
客死他乡,不应是苏世元这种人的结局。将士嘛,要么战死沙场要么寿终正寝,前者是做不到,那么便尽力做到后者。
苏世元不傻,哪怕躺在床上,四肢无力到只能别人给他灌汤药,至少脑子还是清醒的。
见着有人要移动他,立马便察觉到了其中的端倪。
“放开。”声音虽是沙哑,但仿佛还是昔日里那个温润如玉的青年,说话永远是不紧不慢的,待人礼貌却疏离。
楚长安只当是没听见,依旧指挥着将士把他背出去,“给苏将军披上斗篷,马车上记得点上炭火,别着凉了。”
“楚长安!那些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啊!再等两日,万一事情有转机了呢?”与其说是怒吼,不如说是哀求。
苏世元平时也未曾流露出什么感情,但提及黎明百姓,总归是要与平时不同些。要是这一次没有这一出事儿,再历练两年以后归京,也定是个能惊艳四座的贤臣。可惜怕是无缘再活着回到故土了。
“要是有转机,早就有转机了。”这话不假。尤其是这几日,再冷的天也掩盖不住大街小巷飘出来的腐臭味,而且来镇北府闹事儿的愈发多了,大多都是将死之人,什么也不怕了的那种。
一开始楚长安也抱着再等两日,万一郎中们有新发现,或者京城又消息了呢?
然而日复一日,什么也没有,这片死气沉沉的土地好像是神明被抛弃了一般,连看都不愿意看一眼。
“你这么做,不怕遭天谴吗?”
“怕,怎么不怕?”一路走来,楚长安的手可从来没干净过。这句话当年在跟萧寂入京的路上,已经听了无数遍了,“但是要是活不过这一次,以后连天谴都没得遭。”
“无耻之徒。”
“妇人之仁。”
入了夜,外面的哀嚎啼哭也渐渐安静了下来,镇北府好在不是修建在城中央,出城还算是方便。楚长安再三确认那一日将士给自己的那块儿烫手山芋收好了之后,才命大军撤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