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死后第三年(42)
两人的目光交汇,萧玄谦沉默的看着他。小皇帝的眼眸乌黑一片,如同一片探不到底的旋涡。从很久以前,谢玟便已经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他声音嘶哑地开口:“我……”
“求你了。”
萧玄谦的话全部堵在了喉咙里,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老师求过别人么……印象中是没有的,他连面见父皇时,都不卑不亢举止有度,一生像是游离在棋盘之外的世外谪仙。他永远温柔爱怜、衣不沾尘,从来没有狼狈脆弱的时候,没有弱点、坚不可摧。
这样的人……怎么能对他说这种话呢?萧玄谦久久回不过神来,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要往那条路走,就算他一遍又一遍的忍受,也几乎被完全击垮,精神支柱摇摇欲坠。
萧玄谦只是不断地握住他的手,一丝一毫也不敢松开。谢玟也这样任他握着,没有挣扎的意思,他所做的所有挣扎已经到此为止了,就算当着他的面再吐一口血,也不会有更好的效果。
谢玟不知道对方犹豫了多久,直到温热的眼泪落在手背上,他才清醒一些,但还是保持一个充满距离感的逃避状态,闭着眼躲在被子里……他听到轻微的衣料摩挲声,小皇帝钻了进来,似乎极度渴望一个拥抱似的环住了他的腰。
“……过两日,过两日……天气好,你现在受不了舟车劳顿,我……”他断断续续的,这些话对他来说太艰难了,“等你好一些,我……送你回洛都。”
“嗯。”
谢玟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他感觉到对方身上浓郁的惶恐和痛苦,似乎他的绝望感也不比自己少……谢玟察觉到对方的手指碰到自己的面颊,很轻,略微有一点颤抖。
“……我可以,亲一下你吗?”萧玄谦声音沙哑地问。
谢玟想说自己喉咙里全是血腥味儿,恐怕不会让人满意的,可他话到嘴边,却又压了下去,只是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对方的气息乍冷乍热,像是怕弄碎了一块琉璃,很轻微地环着他的肩膀,贴唇轻吻。
即便不看过去,谢玟也知道对方应该在哭……这个小骗子从以前眼泪就很多,一哭起来好像他才是受委屈的那个,让谢玟也不好苛责。
对方的眼泪濡湿衣料,呼吸混乱,谢玟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声音低弱地道:“不是都当了这么久的国君了么,怎么还跟孩子一样。”
“……一国之君,不能有个喜欢的人吗?”
他没有等谢玟回答,不愿意让对方说出一句绝情的话,便又轻轻地亲了他一下,好像很多年前,年少的九殿下也是这样讨他的欢心的。
————
萧天湄等了很久,最后又在窗外看了一眼清醒的谢先生,才被劝了回去。她九哥不允许她进去打扰。
解忧公主的马车在公主府停下,她心海翻涌着波涛,心事重重地下了车,才一抬头,就看到府前有一个清瘦的身影。
萧天湄走上前去,见是一位未穿官服、但确实面熟的朝堂中人,刚要询问来历,对方便将一个锦盒交给了她,仓促道:“谢大人为公主赠生辰礼物。”
萧天湄愣了一下,此人便掉头离去,她打开锦盒,见到一柄扇子——不是名贵之物,是一个空白的扇面,由先生亲笔题字的,上面的字迹行云流水,写得是“芳龄永继”四个字。
在折扇之下,还有一个小小的锦囊。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我是一个无情的吐稿机器。
第30章 归家
秋去冬来。
立冬的那一天,谢玟离开了紫微宫,除了张则张太医和紫微近卫奉旨随行之外,谁都没有见。
萧玄谦没有送他。
这样也好,不然小皇帝就算不会变卦,估计也受不了这样的场景。谢玟坐在马车里,张则将一件毛绒披风递进来,隔着车帘道:“谢大人,路途遥远,您的身体才刚好些,一定要注意。”
“我知道。”谢玟道,“多谢你了。”
这谢意是有双重含义的,张则心知肚明,他道:“您想要去哪里、做什么,陛下都会为您准备得很好。洛都风光无限,又比京华更温暖几分,适合修养。临行前崔大监告诉我,谢大人之前是在一个青楼定居的?”
“嗯,”谢玟回答,“牡丹馆。”
“噢……洛都的顶级‘小班’,风月温柔乡,天下闻名,只是您住在那儿做事,不免少了方便,不置办些田地产业,自己出去住吗?”
“不必了。”谢玟拢紧披风,“那里热闹。”
张则便不再多言,他知道帝师大人恐怕是不喜欢分别的场景,也就没有跟任何人告别,除了陛下以外,冯齐钧与沈越霄等少数知道内情的几人全被蒙在鼓里……就在他思考之时,车帘里忽然传来一声猫叫,在密密的帘子里探出一只雪白的猫头,鸳鸯眼看着前方的道路。
玉狮子跟着谢玟上了车,执意与他“私奔”,它好似也被这宫墙憋得闷了,露个脸就转过头,大尾巴一扫,慢悠悠地趴到了谢玟的膝盖上。
就在一行人即将出京时,远处响起一阵飞奔的马蹄声。简风致坐在马上疾驰,到一行人面前时才拉住缰绳,猛地刹停,随后调转马头,焦急道:“张太医?谢先生可在?他在车上吗?”
张则道:“侍卫是陛下所赐的侍卫,不是帝师所……”
他话语未半,小简便将腰上表明身份的镶金玉牌单手扯了下来,毫不顾惜地扔到了地上,斩钉截铁地道:“我是帝师的侍卫!”
他脱了代表官衔身份的外袍,再将紫微近卫的佩剑卸下来,扔给同行的皇帝亲卫们,只着单薄的白衫,直视着张则:“谢大人去哪儿,我就去哪儿,难道我当他是朋友,他不当我是朋友吗?”
张则一时无言,转头看了一眼马车。见到车帘间露出一只修长苍白的手,稍微掀起一角,那只长毛白猫坐在车帘掀开的缝隙间,仰着头:“喵喵喵——”
简风致问:“什么意思?”
张则无语凝噎半晌,道:“它同意了。”
简风致当即兴高采烈地起扒着门钻进车里,在谢玟身边讨来一件他能穿的外袍,换了衣服又出去骑马,他把马速放慢,停到马车旁,然后低头跟在车窗边嘀嘀咕咕地道:“走了不叫我算什么好朋友,要不是我反应得快,你这辈子都见不到我了。”
“跟着我没什么前程。”车窗内传来对方温和的声音。
“谁要那个!你这为人做打算的脑子能不能改一改,我才不稀罕什么锦绣前程,我只要亲友二三、浪迹天涯,就是没白活了。”
听简风致这个语气,谢玟便知道他已放下心中纠结,无论那些恩仇究竟有什么重重叠叠的内幕,处在顶层博弈之下的普通人,往往只能选择接受。
因顾忌着谢玟尚未恢复,这一次的路程较正常车马慢了一些。张太医从来没有进过如牡丹馆之类的风月场地,故而只送到门外,他看着谢玟下车后,目光澄明地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我已劳烦你太多。”谢玟还未说完,那只跟他私奔的白猫就轻车熟路地跳了上来,扒着他硬是窝进了怀里,谢玟无奈地摸了摸玉狮子,继续道,“归京一路顺风。”
张则俯身行了个礼,随后便重新上马。在洛都最为繁华之地,这一行人显得颇为尊贵不凡,但过路人一见到这是停在牡丹馆的,忽然又不以为意——这是本地的豪绅富商、官宦子弟,一掷千金的所在。
谢玟才跨进门槛里,迎面就见到了似乎早就被通知过的青大娘子。大娘子先是呆立原地,从他那张跟之前颇不一般的脸上扫视片刻,又在他身上梭巡了几许,手里的扇子都跟着啪嗒一声掉了。
下一刻,大娘子哭天抢地地冲了过来,一下子扑到谢玟的怀里:“哎哟——我的玉郎啊,我还以为你犯了什么事呢,真是吓死我了。要不是前两天官府的人说你是京中贵族的恩人,隐姓埋名改变形貌在此,人家请过去致谢了——我都要为你急死。既然有这事儿,怎么不早说?让妈妈我白担心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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