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死后第三年(50)
萧玄谦等待不了更久的沉默,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谢玟身上,却炽热与冰寒交织,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随后,他哑声问道:“老师跟别人欢好过么?”
谢玟心中一跳,他看着小皇帝上前了一段距离,在对方快要走到面前时,有些情不自禁地牵着童童后退了半步。而对方像是没有发现这一点似的,一步步地紧逼过来,谢玟一直退到小楼转角的木窗边,在地板不断的交错响动中,脊背抵到了闭合的窗间,一片坚硬。他沉了沉气息,开口道:“我……”
“你跟那个人,做到什么地步?”萧玄谦漆黑的眼眸盯着他道,“互许终身?永结同心?”
“萧玄谦……”
“她是为了你才死的吗?”小皇帝打断了他,这些问题就像是一颗颗钢钉一样钉在了他的心口,“五年前……是去江南那一次,还是奉旨监察的时候……您爱她吗?”
谢玟知道他目前的疑问,其实不需要一个具体的回答,只是他不问出来,放在心中会憋出病来,所以才一定要当面诉说。就在两人视线再度交汇时,萧玄谦忽然抬起了手,手臂越过他的肩膀——这动作太熟悉了,对方十次里有九次都是这么钳制禁锢住他的。
谢玟几乎是下意识地偏过目光、做出躲避和抗拒的反应,防备着随后可能到来的强迫性禁锢。但对方的手没有落在他身上,而是用力地将那扇紧紧闭合的窗撬开了一个缝隙,一缕冬日的冷意侵入过来,几乎带着刺痛皮肤的冰寒,让萧玄谦被可怕的嫉妒燃烧着、快要熔断神经的脑子得到一瞬间的清醒和舒缓。
对方的手臂撑在窗棂上,虚虚地环着他,但相比于之前,这已经是非常有距离感、非常令人安心的姿态了。谢玟的后遗症没有发作,他听到萧九疲惫沙哑、甚至有点意志消沉的声音:“……对不起。”
小皇帝低低地呢喃:“对不起,老师……我那时候对你……太过分了。我应该跟你道歉的,我应该……想办法让你原谅我。”
长公主的事就是在那一年发生的,他们短暂又漫长的七年相伴里,竟还有这么多迸开裂隙和伤痕的时刻……萧玄谦头疼得怀疑自己要撑不住了,但当他接近谢玟的时候,哪怕是受到爱与妒不断地煎熬,却又重新唤醒求生的欲/望。
他们之间本就没有确定唯一的关系,他一厢情愿的时候太多,也太久了。
“您……会一辈子记着她吗?”萧玄谦问。
谢玟低声道:“不会的,我记得最久的人,不是你么。”
萧玄谦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他的手从窗棂上移开,轻轻地绕住了谢玟的腰,低头埋在他肩膀上,乍暖还寒的呼吸在这个静僻的小楼内徐徐地回响……谢玟能感觉到对方非常非常难受的情绪,他虽然不是专业的心理医生,但是知道如何安慰人、关心人,等到小皇帝的情绪平复,才轻轻地道:“近来一切可好?”
萧玄谦沉默地凝望他片刻,抬起手似乎想抚摸他的发丝,可是却又蜷缩收回,慢慢放下:“……老师觉得,我看起来好吗?”
谢玟拍了拍童童的手,让她躲去一边,然后主动牵住了萧九,道:“跟我来。”
两人走下楼梯,一直行至牡丹馆冷清偏僻的回廊之处,湖面结了冰,落下一层厚厚的雪。谢玟将萧玄谦带离童童身边,以免小皇帝再受刺激。这冬日的冷风似乎很能使人清醒,令人精神一振。
郭谨守在楼下,他手里备着一件灰白绒毛的大氅,见到两人下楼便递上去,萧玄谦顺手接过,习惯性地将衣物披在谢玟的肩上,他对老师的身体状况非常不信任,总是怀疑对方有时在隐瞒着某种痛楚、或是某些病症,一旦有一丁点照顾不到,他就觉得怀玉会离开他,会把他抛下。
谢玟身上已是冬装,如果能让小皇帝安心,那再加一件也没什么。回廊上的雪已经让扫尽了,湖边栽种了一棵红梅,梅树的枝节延长舒展,暗香盈袖。
“刚刚我就想问,”谢玟转过头看他,“你……受伤了?”
萧玄谦的嗅觉常常出问题,尤其是对血气,在经过老太医提醒之后,他其实已经很注意包扎和掩饰了,但在紫微宫熏香之下掩盖着的甜腥味道,仍在靠近时让谢玟非常敏锐地察觉到了。
萧玄谦沉默地低下头,似乎并不是很愿意说。
他不说,谢玟也不想逼他开口,而是伸手抓住了对方的手腕稍微抬起,将银蓝色的衣袖向上撩开,还没等他寻找到流血的根源,就被对方急促地按住了手,萧玄谦被抓着的那只手臂肌肉绷紧,全身都跟着僵硬起来。
谢玟的手背贴着对方的掌心,他的动作并不强硬,但对方的掌心里却全是汗,被冬日的风吹得瞬息冰冷。谢玟垂着眼帘,轻声道:“一个习过武、骑射天下无双的实权皇帝,还会流血受伤吗?”
“老师……”
“我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prprprpr吐出四千字。
第35章 长路
小皇帝像是被钉在钉在原地似的,身躯僵硬地看着谢玟挽起他的衣袖。
几重衣袖向上拉起,血气渐浮现。谢玟见到对方小臂上错综复杂的伤痕,最新的那道刀伤缠着雪白的绷带,渗透出点点鲜红,而在绷带的上方,更多陈旧而深切的伤口留在他的身上,如同岁月沙沙爬过时磨出来的疤。
谢玟沉默地凝视了片刻,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爱好。”
他握着的手腕倏地又绷紧了一分,好似很想抽回手去。谢玟的力道如此轻微,分明一挣就能脱离,可萧玄谦竟然还是没有那样做,哪怕是这种令人难堪的接触,也如同难求的解药。
谢玟只知道他缠着绷带的这道伤看起来日期很近,可能就是这两天才弄出来的,但他不清楚这个伤口早在一月以前就留下了,本来早就好得七七八八,但当萧九来到洛都的那一夜,他的辗转难眠和疯狂滋长的渴求,都被金错刀重新压了下去……刀尖挑开才长出来的新肉,如此病态、如此难以理解,但发生在他身上,却又熟悉得几近麻木。
老太医的嘱托付之东流。如果他能一直保持清醒和理智,不生妒、不动怒、不冲动……那他也不会让怀玉无论如何都要离开他了。
萧玄谦眉目低垂,没有解释。
谢玟将他的衣袖放下,却又见到对方掌心里同样没好全的烧伤,这是写字的那只手,萧九每天批复文书奏折,所以这里的痕迹看起来比手臂愈合得慢太多了,处理政事时必然是不断摩挲、按压、没有一刻不在用最直接的方式提醒他。
疼痛并不是良药,而是会成瘾的毒。
谢玟松开手,转过头看向远处覆雪的楼宇,神情不变地道:“既然是路过,什么时候走?”
“就……就待两天。”
“两天?”
“太久了吗?”萧玄谦看着他问,“如果你受不了的话,我……”
“好。”谢玟点了点头,“南疆气候多变,你出门在外,不比宫中万事齐备,不该再受伤了。”
萧玄谦凝视着他,在这一刻忽然真实地感觉到,他的存在,不会对老师有什么太多的好处,只会对他造成伤害、痛苦,和折磨,如果有得选的话,他也不想让会伤害老师的那一面存在。
谢玟没有跟他对视,反而是有意避开了对方的目光,他的手从大氅里伸出来,动作轻巧灵敏地将萧玄谦腰间的匕首抽了下来,金错刀收在鞘里,谢玟单手握住刀柄,稍一用力拔出,开刃的寒光瞬息间闪过脸庞。
萧玄谦的呼吸顿时一紧,很怕谢玟把玩这种危险之物,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人。
谢玟却只是看了一眼,便又收回鞘中,没有还给他,而是开口道:“我替你收着,等你南巡回来,路过此地,可找我来拿。你要是不自残便活不下去,就死在外面吧,我替你收尸。”
他的话停了停,“这是我给你的约束。如果你没有活着回来,今日就是你我的最后一面。只有放弃疼痛带来的安慰,才能再见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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