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重光/我在大明做卷王(91)
朱厚炜时不时看着比同龄孩童瘦小一圈的朱载垠发愁,又为他多用一口羊奶而欣喜,这时才深深体悟到养儿才知父母恩。
让他觉得好笑又感动的是,从靳贵孙清唐寅、再到丘聚巴图鲁牟斌,所有知晓内情的人,对崔骥征均是一字不提,仿佛这个人从未出现在自己的生命中。
朱厚炜也有意识地将崔骥征所赠的物什归拢收纳,确保自己视线之内不会看到什么而睹物伤情,就连最早崔骥征送的那块自己戴了十几年的暖玉,都被他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等朱载垠长大些便给了他,除了来时的襁褓,王氏一点东西都未留下,四舍五入,这块暖玉也算是和母亲最后的一点联系。
痕迹能够被抹去,而回忆呢?
情由忆生,不忆故无情。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转眼便要到中秋,天气不似原先那般酷热,朱载垠已然康复,朝事上了正轨,朱厚炜心情难免也好上不少,便大发慈悲地停了早中晚三朝三日,给群臣一个休沐。
他正在让六科在祖制的基础上拟一个法定休沐日的方案,既保障官民休假权利,又明确了从阁臣到堂官的轮值制度,确保发生重大险情时能有效应对。当然,如今还没有星期的说法,自然也没有双休日,后世怨声载道的调休制度更无从谈起了。
中秋当日,朱厚炜午膳是和当值的杨廷和一起用的,又一同办公一下午,朱厚炜工作效率极高、杨廷和人狠话不多,到了酉时,积累的公务已办得七七八八。
朱厚炜看剩下的都不急于一时,便笑道:“朕看也无甚要紧的,自己办了也就得了。阁老早些回府,还能和家人用个团圆饭,再一同看个灯。”
杨廷和还欲推辞,朱厚炜想起前阵子听说的八卦,笑吟吟道:“状元郎新婚燕尔,娶的又是‘尚书女儿知府妹、宰相媳妇状元妻’的当世才女,今年虽逢国丧,但中秋佳节,也不必那么凄凉冷清,一家子热闹热闹也无伤大雅。”
说罢,他亲自拎了一盒月饼,“朕前些日子和御膳房一道想了些新奇的口味,诸位阁老各分一盒,令郎才学高标,朕慕名已久,再额外分得一盒。”
没有父母不喜欢听人家夸孩子,再加上阖家团圆总比陪着一个光棍操劳有吸引力,杨廷和难得笑吟吟地领命,说了些吉利话后提着月饼告退了。
他走后,朱厚炜又独自将公务处理完,遥遥地在仁寿殿外叩了头,权当尽了对嫡母的孝心,才在丘聚的提醒下回养心殿。
往年在王府过节没那么大规矩,有时靳贵孙清等亲近的几个属僚还会将家眷带来,十几号人亲如一家地大快朵颐一顿,再一同去看衡州花灯。可如今宫禁森严,他们又各有家小,最后陪伴朱厚炜的除去朱载垠,也只有丘聚巴图鲁这些无根之人。
朱厚炜本想请他们一同用个膳,可到底还是罢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无论多亲近,若还想要威信,便不能失了法度——嘉靖差点被宫女勒死,嘉庆让白莲教打入紫禁城,很大程度均是由于御下失度。
于是朱厚炜只好一个人孤零零地用膳,而御膳房晓得齐氏是湖州人,便投其所好,精心备了不少湖州贡品,如太湖蟹、桂花酿、湖羊肉,让阔别故里数十年的他稍感安慰。
窗涵月影,瓦冷霜华。
紫禁城中的月光分外凄迷,而飞阁流丹的重檐庑殿又将仍未升起的明月遮得严严实实。
朱厚炜负手站着,意兴萧索。
“陛下,晚间可要去宫后苑赏月?”丘聚小心翼翼道。
自从上次在延晖阁与崔骥征不欢而散,朱厚炜便再未去过宫后苑,一听此言,眉头立刻一皱。
丘聚何等聪明,心叫不好,眼珠一转,又道:“前些日子,有守备来报,说是万岁山金桂馥郁、瓜果飘香,不若移驾至万岁山,可往寿皇殿登高赏月,岂不快哉?”
他这么一说,朱厚炜突然想起除去送葬,自己登基后还未出过宫,也不知如今的景山是个什么模样,也不知能不能认出那棵后世鼎鼎大名的老歪脖子树来。
颇为意动,朱厚炜犹豫道:“也不必那么全的仪仗,不仅徒费人力,还耽搁时间,朕带几个人骑马过去罢。”
他肯放下公务外出散心,对丘聚已经是意外之喜,哪里还在乎仪仗或是马,几乎一路小跑地备好了马匹,也点了扈从的侍卫,可就在临行之前,朱载垠有所感似的抽噎了几声。
待朱厚炜担心地过去查看时,朱载垠竟然咯咯直笑,手抓着朱厚炜的衣袖不放,眼睛弯成了一轮月牙。
朱厚炜怎么甩都甩不开,突然醒悟,低头认真征询道:“载垠是想和我一起去么?”
也不知他到底听没听懂,反正耍赖一样黏上了他,朱厚炜心都化了,想了想,还是命人备了马车,又带了数件厚实的衣裳,一行人向万岁山进发。
沿途人家不多,若有也都是高门大户,朱厚炜抱着朱载垠,时不时掀开车帘张望,这时候的帝都虽不似后世那般恢弘,可寻常巷陌、胡同小巷,别有一番古朴的韵致。
这般大的孩子已对外在世界有些好奇,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花花绿绿的彩灯,朱厚炜看到别致好看的,也会给他买下,回头挂到他殿里。
走走停停,当朱厚炜抱着朱载垠站在山前殿时,已过戌时,月光撒了一地。
第三章
“丘聚,你带五人在殿外等候即可,其余人且自去松快松快,平日里辛苦,难得过个节。”朱厚炜给了赏银,打发宫人们回去,自己抱起朱载垠往万岁山东麓,努力寻找那棵老槐树。
终于到了寿皇亭,周遭种了不少槐树,朱厚炜也实在不记得那棵树长得什么样,但估摸着他吊死时一定正对着紫禁城的方向,便也朝南坐了,将朱载垠放在自己腿上。
“你怎么这么轻呀?”见朱载垠傻愣愣地东张西望不说话,朱厚炜挠了挠他粉嫩的小脸,笑着逗他。
朱载垠咿咿呀呀地去抓他的指头,抓住就往嘴里塞。
朱厚炜将手指抽出来,“病的时候还没咬够是吧?”
看着孩子童稚的目光,他突然想起幼时“一家四口”赏月的时光,如今想来,竟已是上辈子的事了。
“你看,那圆盘一样,有些白又有些黄的,便是月亮。”朱厚炜抓起朱载垠的小手描摹着月亮的形状,“月亮是地球的卫星,你知道什么是地球么?地球,有陆地、海洋和空气,咱们身处的便是陆地,这块大陆便是欧亚大陆。而卫星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自转的同时必须绕着它公转。有首歌就这么唱的,月亮绕地球,地球绕着太阳走……”
唱了一半,朱厚炜突然想到前面几句,再唱不下去,摸了摸孩子柔软的发,最终低低道:“这些日后我再慢慢教你,我先给你说个故事吧。”
清风徐来,桂香袭人,他抬头望月,明黄常服外又披上了一身浅淡银纱,“从前……不对,在很远很远的未来,大约五百年后吧,有个青年,他人不坏、有点笨,做什么事都比常人努力些。他父母走的很早,是爷爷奶奶带大的,上了大学后爷爷奶奶也不在了。他呢,没有亲人、鲜少朋友,便只能把时间精力都放在工作学习上,好在笨鸟先飞早入林,他进了中国最好的大学,又因为在校期间成绩优异成了选调生,后来成了一个公务员,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当了官。”
京师多鸦雀,时不时有几只从头顶掠过,投入森林,给本就凄清寥落的景山又平添了几分鬼魅。
孩子也不知听没听懂,拍着手直笑,朱厚炜也跟着笑,目光悠远,“他还是不聪明,不知道怎么逢迎拍马、也不知道怎么欺上瞒下,但好在愿意下苦功,别人不愿去的地方他去、别人怕苦怕累的活他干,就这样,不过三十多岁便做了县委书记,类似于大明的知县。再后来,他累得心脏病突发,死了……”
“再一睁眼,他成了个孩童。”朱厚炜自嘲地笑笑,“他很高兴,因为突然有了爹娘,有了兄长,他们都挺疼他,还有了个愿意为他赴汤蹈火的竹马……再后来,他甚至拥有了一个倥偬一面,却爱他至深的生身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