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105)
廖幸无法抬头,脸被挤压变形,鼻骨一阵酸楚,随时将要断裂。
“公、公子,女,袁氏女……”他支吾开口,试图将话说清楚。
“袁氏女?”楚煜挑了下眉,移开半步。
为了保命,廖幸顾不得身上剧痛,捂着仍在流血的眼睛匍匐在地,将所知和盘托出。
“夫人召族女入宫,殿内已有准备。”
“准备?”
“助兴之物。”廖幸趴在地上,惊惧交加,抖如筛糠。
楚煜立在他身前,沉默片刻,忽然发出一声轻笑:“难为母亲想得周到。”
话落,他越过廖幸,径直走向殿外。
袖摆拂过眼前,目击尽是赤红。
廖幸心神恍惚,仿佛沉入无边血海,即将被吞没,再也挣扎不出。
“带下去。”
楚煜离开后,几名侍人走入殿内,依东殿内史的吩咐将廖幸拖走,快速清理地上的血,确保不留半点痕迹。
芳华殿内,袁夫人坐在屏风前,身旁是两名妙龄少女。两人面容娇媚,身段窈窕。一人出自嫡支,另一人来自旁支,由族内千挑万选送到楚煜身边。
“廖幸还没回来?”内史迟迟不归,袁夫人心生不快,继而涌出忐忑。
自从接掌宫苑,袁夫人一扫多年的郁气,很是春风得意。
日前国太夫人下毒被囚,她更觉地位稳固,在廖幸的撺掇下插手东殿,尤其关注楚煜的后苑。
今日这番安排,袁夫人曾有顾虑,终抵不住家中催促。仅差最后一步,她突然感到心悸,不安感骤然攀升。
“究竟怎么回事……”
不等她想清楚,殿外传来脚步声。
殿门被推开,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外,乌发雪肤,昳丽绝色。一身红裳炽烈如火,夺人心魄。
“阿煜,你来了。”袁夫人亮起笑容,正要走上前,却因楚煜的目光止步。
“母亲,袁氏与煜,孰重?”
袁夫人愣在当场,神情错愕:“你在说什么?”
“袁氏与父君,孰重?”楚煜提步跨过门槛,视线扫过殿内,对两名脸颊绯红的少女熟视无睹。目光短暂停留在香鼎之上,很快又收回。
廊下亮起火把,火光下是全副武装的甲士。
看清这一切,袁夫人脸色煞白。她快行几步抓住楚煜的衣袖,颤抖着声音道:“你要做什么?”
“梁氏伏诛,越不能再出一个梁氏。”楚煜对视袁夫人,瞳孔暗沉,不含任何情绪,“袁氏勾结宗室,图谋叛乱,当诛。”
袁夫人不敢置信,双眼泛起泪光,怒声道:“你怎么能?!那是你的外家!”
“我能。”楚煜握住袁夫人的手腕,一根接一根掰开她的手指,眼中冰霜突然消退,面带浅笑,温和道,“袁氏能力不济却怨怼父君,暗中勾结宗室,自以为天衣无缝。今又要插手宫内,贪心太过。”
他每说一句话,袁夫人的脸就白上一分。
“母亲身体不好,从今日起闭殿休养,宫中诸事不必操劳。”
留下这句话,楚煜转身离开,任凭袁夫人在身后哭求,继而声嘶力竭痛骂,始终没有回头。
几名侍人走入殿内,抓住瑟瑟发抖的袁氏女,将两人拖出殿外。
“姑母,救我!”
“夫人救命!”
“站住!”
袁夫人冲上前,迎接她的只有合拢的门扉,以及快速远去的哭求声。
靠在门上,她突然全身无力,缓慢滑坐在地。
数月来的一切仿佛空中楼阁,这一刻轰然坍塌,在她面前支离破碎,化为一片齑粉。
当夜,禹州城内又起刀兵。
袁氏全族下狱,三家宗室被抓,全府上下不存一人。
回想起梁氏伏诛的情形,城内氏族风声鹤唳,宗室成员噤若寒蝉。松阳君和钟离君府上灯火通明,火烛一直燃到天亮,所幸未见甲士登门。
翌日朝会之上,楚煜宣读抓捕之人的罪状。
“勾结罪臣,里通外敌,谋刺国君。”
“同谋罪逆,窥伺宫苑,意图谋反。”
一桩桩罪状宣读下来,大殿内一片肃静,近乎落针可闻。
“诛。”
一个字落地,楚煜俯瞰殿内,群臣无一出言求情,松阳君和钟离君更是俯首帖耳,全不见曾经的意气风发。
面对逼近的屠刀,氏族们彻底清醒。
公子煜不是越侯,他仿佛越室图腾的化身,睚眦必报,凶戾异常。
在他的面前,没有任何人能心存侥幸。
第七十章
朝会之后,群臣离宫。
松阳君和钟离君走在人群中,始终缄默不言。途中遇上宗,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加快脚步,不给对方开口的机会,可谓默契十足。
宗深锁眉心愁容不展,在宫门前徘徊良久。望见两人正要开口,后者却目不斜视,大步流星越过他身前,各自登上马车,催促马奴快走。
“速归。”
今日朝会之上,楚煜当众宣读袁氏和几名宗室成员的罪状,证据确凿不容置疑,无一人敢出言求情。
袁氏嫡支必死无疑,旁支或能活命,至少二十年内无法再涉足朝堂。至于宗室,凡读过史官记载,了解越国宫廷内的腥风血雨,就会知晓几人的下场。
没人敢做出头的椽子。
何况松阳君和钟离君身份敏感,之前是优势,如今分明是催命府。
马车一路前行,松阳君和钟离君坐在车内,想到楚煜归国后的种种变化,都有力不从心之感。
尤其是钟离君。
越侯中毒一事,他非是主谋却有沾染。哪怕不是故意,如今回想也感到后怕。
“该如何是好?”
春光正好,透过车窗洒入车内,却带不来丝毫暖意。
思及梁氏诸人的下场,钟离君突觉恐慌。他开始认真考虑门客的建议,自请守边,降为臣。
“如此,或能活得一命。”
车轮滚滚压过长街,悬在车角的装饰不断摇晃,一如钟离君此刻的心情,踟蹰不定,忐忑难安。
越侯宫内,楚煜返回东殿,带上令尹送回的书信,前往正殿去见越侯。
穿过廊下时,恰好遇上两名医。后者身后跟着数名药奴,肩背手提着药箱和熬药的工具,每样都有明确记载,不容有半分错漏。
“参见公子。”医俯身行礼,药奴匍匐在地。
“起。”楚煜没有停下脚步,唤起众人,推开正殿大门。
彼时,越侯用过羹汤,精神尚佳。
经过一段时间调养,他的身体有所恢复。无奈根基损伤厉害,纵有良药也难痊愈,注定缠绵病榻,天不假年。
“阿煜来了。”
见到楚煜,越侯心情大好,笑着向他招手。
手刚刚抬起,突然开始剧烈咳嗽。他喘不上气,脸色憋得通红,脖颈和额角鼓起青筋,冷汗爬满额头。
“父君!”楚煜快步冲上前,扶住栽倒的越侯。
医打开药箱取出金针,口中道:“公子,请扶稳君上。”
楚煜单膝跪在榻上,双臂托起父亲,手指用力到发白。
医解开越侯的上袍,熟练地开始施针。
越侯全身无力,头抵在楚煜肩上,在咳嗽的间隙轻轻拍了拍楚煜的背,没有多大力量,却给予他莫大支持。
“阿煜莫怕。”
楚煜没出声,他甚至没有任何表情。
待医取下金针,他将越侯放回榻上,亲自为越侯拉上锦被,整个过程不发一言。
“下去吧。”
情况缓和许多,越侯摆摆手,挥退医和侍奴,只留楚煜在身边。
众人退出殿外,殿门合拢,寝殿内只余父子两人。
“咳咳……”越侯轻咳几声,半撑起身体,接过楚煜递来的杯盏,缓慢饮下几口。滋润过喉咙,压下喉间的痒意,他终于能长舒一口气。
“袁氏已下狱?”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