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345)
平王非嫡非长却继承王位,成为最大的受益者。
登上王位后,他迫不及待下令迁都,试图掩埋旧王城内的一切。数次阻挠对穆王失踪一事的追查,凡坚持追查的贵族都破家灭门,身后不存一丝血脉,全族被赶尽杀绝。
种种迹象串联起来,谜底昭然若揭。
林珩心中有了答案,巫接下来的话更证实他的猜测。
“我族源于前朝,部落以巫为名。末代人王暴虐,诸部反抗起事,我部追随初代天子建立王城。首领立下誓言,部落侍奉天下共主,直至身死魂灭。”巫抬起右手,掌心覆盖脸上的图腾,“以血为誓,效忠天子,真正的天下共主,穆王是最后一代!”
话至此,林珩彻底明了。
巫的祖先向初代天子立下誓言,王朝不灭,必然忠诚不移。
这一切却在穆王时发生改变。
“穆王选定继承人,王位却被平王篡取。手握王印之人再不是巫族之主,而是我们的仇人!”
巫心知命不久矣,索性不加隐瞒,将一切和盘托出。
穆王是正统,平王虽是他的血脉,却非他选定的继承人,是不折不扣的篡位者。
贵族或许不在乎,巫却不然。
祖先立下血誓,后代必须遵守。于巫族而言,初代天子建立的王朝,在穆王失踪时便已断绝。
自平王掌权,巫族名义上追随王族,却再没有向任何一位天子立下誓言。
大概是有所察觉,平王以后,连续三代天子对巫族进行打压,收回他们的封地,剥夺他们的军权,将全体巫族人迁出祖地,困在王城之内。
一代接着一代,古老的部落持续凋零,终日困在方寸之地。
愤怒疯长,怨恨丛生。
只需一个契机,仇恨便会爆发,如同野火燎原。
“王位之上非正统,天子九鼎无主,天下人皆可逐。”巫饱经世故,自然能看出林珩的野心。
不只是林珩,还有楚煜、楚项、赵弼乃至天下诸侯。
众人年少时困于上京,如同枷锁在身。如今归国掌权,便如大鹏展翅,鲲入深海,搅动天下风云,足以淹没王城。
这与巫的目的不谋而合。
“穆王失踪,平王害其兄,终得王印。愎王驾崩,废王掌权,勾结犬戎谋害血亲,一切不过是旧事重演。以卑劣手段窃取来的权柄,终有一日要偿还。”巫一边说一边拿出龟甲,当着林珩的面抛出。
甲片翻滚落地,呈现出足以撼动天下的卦象。
“废王死,王族分。”
“上京气数已尽,天子失其鹿,天下共逐!”
同一时间,与晋营比邻的越军大营前,数骑快马飞驰而来。
马上骑士穿着半甲,皆是派去追杀废王之人。
骑士并非独自归来,身后还跟着一人,其身着皮甲,发髻上缠绕皮绳,腰佩短剑,背负强弓和圆盾,马背无鞍,只有一张皮垫,一端垂落绳套,用于上马时借力。
观其装束武器,分明是一名王族甲士。
守营的越甲看到来人,立即向上峰禀报。
不多时,营门打开,飞骑偕同甲士入内,怀揣姬超亲笔书信直奔中军大帐。
无独有偶,另有一队骑兵飞奔楚军大营,队伍中同有一名王族甲士,携带姬超的书信,当面呈给楚项。
看过书信内容,楚项召群臣商议,许久未做出决断。
楚煜命人请来令尹,两人经过一番商议,没有拖延时间,当即命人备车,直奔晋军大营。
第二百三十八章
王宫大殿外,一名侍人急匆匆穿过宫道,快步登上台阶,正欲进入殿内,却在廊下被拦住。
“陛下有旨,无要事不得打扰。”
“城外有异。”侍人被拦住也没有吵嚷,三言两语说明情况。
拦他的内侍微微皱眉,到底不敢自作主张,命他等候在门外,自己进入殿内,口中道:“候着。”
“诺。”
殿门短暂开启,些许苦涩的味道流出,很快被廊下的风吹散,再捕捉不到一丝一毫。
少顷,内侍去而复返,向等在门外的侍人示意:“随我来。”
“诺。”侍人不敢迟疑,立即迈步跟过去。行动间微躬下背,视线低垂,谦卑恭顺,入殿内更不敢随意多看。
一门之隔,阻挡冬日的冷风,顿觉暖意融融,如置身阳春三月。
随着殿门合拢,苦涩的药味愈发浓重。
姬典坐在屏风前,衮服已经除去,仅着一身宽松的长袍。腰间未系带,领口敞开,能看到捆扎的布条。
他的一条胳膊吊在身前,受伤的腿也仔细包扎,显见比看上去伤得更重。
从祭台滚落时,他不慎磕伤额角,初时不觉如何,随着时间过去,伤处变得淤青肿胀,眼皮高高肿起,涂了药仍无济于事。
堂堂天子,当为礼仪典范,哪怕事出有因,这副尊荣也难示人。
回到宫内后,姬典便下令罢明日朝会,借口打发走参与祭祀的王族,也不见贵族,只留下王子盛和王子岁。
掌灯后,兄弟三人同坐殿内,闭门密谈许久。
侍人走进大殿时,三人刚刚结束一场谈话。
姬典服下良医的汤药,身上痛楚减轻,人变得昏昏欲睡,不知不觉连打数个哈欠,迅速晃了晃头,勉强保持清醒。
“参见陛下。”侍人来至御前,匍匐在地行大礼,自始至终目光低垂,头不敢抬。
“免。”或许是汤药的缘故,姬典的喉咙有些不适,声音变调,尾音带着沙哑。
“谢陛下。”侍人再叩首,却没有立刻起身,而是维持跪地的姿势,向姬典禀报城外情况,“巫入晋营,暂无消息传出。有数骑入楚营和越营,队伍中似有王族甲士。楚营大门紧闭,未知楚国君臣动向。越君及令尹出营,驾车直奔晋军大营。”
侍人口齿清晰,一五一十道明城外所见。
姬典单手托起伤臂,目光看向王子盛,没有多作停留,很快移向王子岁,问道:“尔等如何看?”
看似询问两人,实则更想听取后者回答。
王子盛脸色微变,长袖遮挡下,拳头牢牢攥紧。
王子岁眉心微皱,不确定天子是否刻意为之。眼下也不好计较,只能顺着对方的话思考,回道:“未知骑兵何来,臣不敢妄言。”
“是不敢妄言,还是故意推脱,不想为陛下解忧?”王子盛突然开口,言辞不善,分明是意有所指。
没有任何预兆,他突然发难,令王子岁措手不及。
“兄长何意?”
“你日前请封于外,自比诸侯,明摆着要效姬伯分宗,还问我何意?”多日来的愤懑郁积于胸,一朝爆发,王子盛借题发挥,直言王子岁有二心,不愿再效忠天子。
先时王子肥谋逆,兄弟三人囚于王宫,朝不保夕,自然休戚与共。如今逆贼身死,姬典登上王位,王子盛和王子岁各有志向,三人注定分道扬镳。
若仅是陌路,尚且问题不大。
奈何王子盛心胸狭隘,连番刺激之下,忍不住向王子岁发难,只差一步就要兄弟反目。
面对王子盛的诘问,王子岁没有与之针锋相对,而是转向姬典,正色道:“陛下,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他没有多做解释,只向天子表忠心,将自己摆在臣的位置,姿态无比谦恭。
自己全力发难,对方却没有正面回应,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王子盛愈发恼怒,不管不顾再次出言:“演得好戏!”
王子岁仍不辩解,任凭对方阴阳怪气。直到说得过分了,他才沉声开口:“陛下面前,兄长如此失态,委实有些过了。”
“你……”王子盛怒上心头,就要拍案而起。
“够了!”姬典断然呵斥,表情阴沉,声音中充满怒气。
好似冷水当头泼下,王子盛打了个激灵,瞬间清醒。意识到自己刚刚都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他脸色微白,嘴巴翕张数次,喉咙却突然紧绷,无法发出完整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