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杂货 下(91)
“若非带够了钱帛,这当口怕也别想在陇西置产。”
“那陇西的地价,原本十分低贱。”
“如今又怎能相同?”
“听闻那你家二娘在陇西置下许多房产土地?”
“她是买了不少。”
“哎呦,还是你们罗家的人看得长远啊,比不了比不了……”
“大娘你看,江南这地方,将来可是能有陇西那般前景?”
“你那兄弟罗三郎,可曾有过什么言语?”
“从前我与他提起江南,他道这江南也是个好地方,将来那海运若是兴盛起来,这江南地区的繁华,怕是连长安城都比不了。”
“海运?”
“哎呦那可远了去了……”
那大海里边多危险,海运这个东西,哪里又是轻易说发展便能发展起来的。
这些人吃吃酒说说话,倒也不是真的想要去陇西,就是没赶上陇西那边的飞速发展,错过一个好时机,心里感到十分惋惜。
待这些商贾们都走了,时间也是很晚了,吴县这地方的宵禁形同虚设,这城里头晚上也挺热闹,还有夜市。
沿街的铺子中挂着灯笼点着灯火,街边的水渠中映着辛辛点点的灯光,晚风中也带着淡淡的水汽,百姓们在街边乘凉的乘凉,行走的行走,各家食铺的生意往往也都比较不错。
吴县的这一家阿姊食铺,生意也已上了轨道,口碑很是不错,罗大娘现在每天不仅仅只是埋头做生意,她还很重视雇工的培养,现如今在吴县这间铺子里,她手底下也培养出来几个得力的。
待过些时候,她打算在扬州再开一间铺子,以她在这运河两岸的好名声,想来这一间铺子经营起来,应也不会十分困难,只是那钱帛还未到。
去岁夏末,罗大娘在吴县组织了一个运货的队伍,让他们运送一批枇杷罐头杨梅罐头去往长安城,陈继随行,这一路逆流而上,直到入冬后才终于抵达长安城。
这批货卖得很不错,所得钱帛再加上长安城那间铺子的收入,罗大娘便让陈继到南北杂货去换些货物运往吴县,另外就是铜钱金银,绢帛就不要往江南这边运了。
待这一笔钱财到了,罗大娘还准备在吴县这边置个果园。
陇西那边眼下虽然兴盛,但她们若是这时候再去投资,显然也是有些晚了。江南这边的房产地价虽然并不很便宜,但若是果真如罗用所说,将来这里也有不错的发展前景,那她眼下在江南置下产业,将来便能得利。
食铺和果园,本来便与她的营生相合,即便不能赶上像陇西那边那样的机遇,日积月累,仔细经营,将来总也不会太差。
罗大娘不知道的是,长安城那边很快便要启动一个大工程,圣人与诸位大臣商议,要在西都长安与东都洛阳之间修一条路。
长安与洛阳之间原本便有驿道水道,这几年又修了一条水泥路,现如今再修路,修的便是与那常乐县相同的木轨道了。
中原王朝与薛延陀那边刚刚结束了一场战事,皇帝便说要修路,然而这一次,朝中大臣却鲜有反对者,大多都持赞同意见。
一来是东都洛阳地位特殊,长安城与那边的联系越紧密越好,很多长安城这边的家族,在洛阳那边亦有经营,这条木轨道若是修起来,以后他们往来于长安和洛阳之间就很方便。
二来自然是为了运输,那河南道河北道沃土千里,南下又有江南鱼米之乡,每年光是往长安城运输税收,便要耗费许多人力物力,毕竟是逆流而上,运输着实不易,眼下虽已有了水泥路,再来一条木轨道却也没人嫌多。
唐初这时候森林覆盖率很高,木材很是易得,长安一带会做木工的匠人也很多,在这边铺设木轨道,要比在那陇西之地方便得多。
铺设这一条木轨道所需钱帛,户部也给得很爽快,总之,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至于这个东风嘛,就……
“那棺材板儿的文书到了没有?”
“甚的文书,还不知道他写了没有呢。”
“应是要写的。”
“毕竟这铺路一事,与他在那常乐县开个作坊做些小买卖不同,如何能够不向朝廷报备?”
“哼,那可不好说。”
“因着上回罗家那事,兴许这会儿还憋着气呢。”
“难说。”
“那可是块棺材板儿。”
“那瓜州的陈皎是怎么回事,怎的这回竟连他也不吭声了?”
“谁知。”
“啧……”
长安城这边是万事俱备,只等着开工修路了,可是这修路之前,还有一个过场要走。
这木轨道毕竟是从常乐县那边开始修起来的东西,现在长安城这边也要修,那最好就是要让罗用写个文书上来,然后朝廷方面再对他一通褒奖,然后再把这个技术推广出去,然后就把从长安到洛阳这一条木轨道铺起来,如此,便是水到渠成。
现如今这般,罗用那边不吭不响的,连个文书都没递上来,长安城这边若是也不吭不响的,就这么照着他们那边那样修路,这事儿说起来就有点……
于是最近这些时日,长安城这些盼着修路的官员们每每碰面的时候,相互间就要问上一句:
“那棺材板儿的文书可到了?”
“还未到?”
“许是还未写。”
“不若寻个人去提点提点。”
“那棺材板儿怕是不想好了吧。”
“……”
第349章 明府特供
公文这回事,罗用就想着横竖这条路是从伊州修到晋昌,文书这个东西伊州写了晋昌写了,就没他这个常乐县令什么事了。
刚好他这段时间也不太耐烦跟长安那些人打交道,于是就没写。
罗用就是没想到,陈皎那家伙现在真的是打定了主意要宁可不作为也不肯蹚浑水了,这回这个文书他竟然也没写。
陈皎就觉得修路这事是罗用跟那些伊吾人谈下来的,他俩合作呢,不关他陈皎什么事,他们爱咋弄咋弄,自己反正不跟着掺合,待这几年刺史之职满期了,他就回长安城去了。
伊州那边倒是写了,可那时候朝廷方面也不知道他们要修的是这种路啊,安排在陇西那边的耳目也还没给他们送模型过来,长安城这边也还没有得到这个木轨道的相关技术。
于是就这么一来二去的,长安城这边的这些个大佬们,就被架那儿了。
总这么架着也不行啊,得想个法子,长安城这边还等着修路呢,不能就这么一直耽搁着。
于是这一日,唐俭便收到一封长安城那边寄来的信件,那驿站里的役卒火急火燎给他送过来,言是急件。
唐俭一看,也不是什么正经公文,不过就是一个从前认识的老熟人给他写来的信件,这人找自己能有什么事情,这么急?莫不是他们家里遭了祸事,找自己帮忙来了,问题是他俩也不是那么铁的关系啊……
唐大人拆开信件看了看,这哪里又有什么急件的样子,不过就是寻常朋友之间的问候寒暄,莫不是那役卒弄错了?
再往下看,他就有点明白了。这个老朋友在这封信里面问唐俭,说罗用和陈皎那两个人是怎么回事,长安城那边都听闻他们这边铺了一条木轨道,载人运货很是迅捷便利,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见他们瓜州这边的官员写个文书呈上去,其中莫不是有什么内情?
唐俭看完了这封信件,顺手放在一旁,捋了捋胡须,又咋了咋舌……
内情?又能有什么内情,那块棺材板儿不是什么正经官宦人家出身,不过就是个半路出家,当官这回事他也是头一回,又无人在旁给他提点,有点什么疏漏那太正常了。
当天下午,乔俊林过来上课的时候,唐俭就站在廊下等着他,见他来了,便冲他招了招手。
“院长寻我何事?”乔俊林几步走过来,问道。
“你晚些回去与罗用说,叫他就那木轨道的事情,写个公文呈上去,长安城那边的人都等急了。”唐俭对他说道。
“不若我现在便回去与他说?”横竖就这几步路,乔俊林就想着先回去把这个话给罗用说了,一会儿再过来上课也不耽误什么。
“无事,你且上课去吧,不差这一时半刻。”唐俭随口道。
乔俊林:“……”
“喏。”既然唐院长都这么说了,那他还是先去上课好了,长安城那些人急不急的,也不关他什么事。
这一天傍晚,乔俊林从常乐书院回到县衙那边,与罗用说了这件事。
罗用听闻了,哦了一声,当天晚上便写了一封文书,次日一早差人送去驿站,驿站那边接到文书,赶紧令役卒往晋昌方向送去,一站一站传递过去,好容易到了长安城,那些大佬们一看,齐活了,赶紧拿给皇帝。
皇帝顺势就把罗用给表扬了一通,又赏了他们罗家不少金银钱帛。
这一边,皇帝嘉奖罗用的文书才刚刚送出长安城,那一边,长安城的这条木轨道迫不及待便开工了。
长安百姓听闻又要修路,大抵也都很高兴,又因先前与薛延陀打了胜仗,长安城中的氛围很是热烈。
至于在这条木轨道动工之前,相关官员们所面临的窘境,寻常百姓自然是不会知晓的。
所以说,别看那些大家族们平时挺会摆谱,其实很多事情说起来,那也是土得很。
到了唐初这时候,士族文化已经延续了数百年,那是一个天生优越的群体,形象很重要,所以像这些个土里土气的东西,都得藏起来,掖得严严实实的,谁若是藏不好,那就是没有贵族气质,是要被人看不起的。
罗县令:针对这种情况,后世有一个词语形容得很贴切,装逼。
罗县令这时候正坐在陇西他那小破县衙里,呼哧呼哧吃着粟米粥,就着一碟子嫩金瓜炒肉片。
去年有一个高昌那边的商贾,送给他几颗金瓜种子,罗用令人在县衙后面那片菜园子里种了,差役吏员们常常给这些金瓜浇水施肥的,伺候得很是周到,后来便结出不少金瓜,金瓜肉吃了,金瓜籽留着当种子。
一个金瓜好多种子,这县里县外,但凡是有点交情的,罗用都送他们几个种子,吏员差役们也都各自拿了些。
金瓜这物什眼下还未十分普及,种子也有几分金贵,这个嫩金瓜若不是昨日被五对踩伤了藤条,罗用也不舍得叫人炒来吃。
这都多少年没有吃过炒南瓜了,罗县令一口粟米粥一口炒嫩南瓜,吃得很是满足。
这几日他们县衙这边也很忙碌,不为别的,就是又到了给白叠花打顶心的季节。
话说去年有一个富户,脾气死倔,就是不肯打顶心,最后罗用跟他商量,叫他大部分都打了,就留下一亩地不打,看看这亩地将来的收成如何。
结果么,他那一亩地的白叠花枝条抽得老高,结出来的白叠花有大有小,再加上他们常乐县这个地方风大,他那些白叠花长到后面,植株没力了,护不住花,后面便又落了不少,可把他给心疼得啊,天天到地头上去拣,奈何还未成熟的白叠花,捡回来也是无用,晒干了最多就是当柴草烧火用。
最后这一亩地的白叠花收回来,比其他打了顶心的少收了两三成不止,去年那白叠花可不便宜啊,少收了这两三成,那也是不少钱。
虽说是当地富户,那也是个节俭人家,平日里家里的儿孙闹着要吃饴糖糕饼,也是不肯常常买的,这一年少收的那些白叠花,也不知够买多少饴糖糕饼了,如何能够不心疼。
那地里白叠花收完了,剩下一地的花杆,也无甚大用处,倒是可以抱回家烧火,听闻他家那一亩地的白叠花杆抱回去烧火的时候,他那婆姨那是烧一回就要念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