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第一厨(45)
《周礼》有言:“凡其死生鱻薧之物,以共王之膳。”当时的“鲜”可不是鱼羊鲜,而是三条鱼叠加在一起写成的“鱻(xian)”。三鱼鲜的意思很多,有指鱼类,有指鱼脍,更有指味道鲜美,传说在那时,人们认为鱼是最鲜美的食物,所以用三鱼形容味道鲜美。
但在易牙创造出“鱼腹藏羊”后,食客发现,羊肉美味。北方水产以鲤鱼最鲜,肉以羊肉味最美,鱼和羊的味道叠加,相互融合,能够创造出顶级美食,从此,鱼羊鲜便代替了三鱼鲜。
这传说是李三娘告诉莫文远的,寻常平民百姓只要是知道名菜“鱼腹藏羊”都听说过类似的小故事,莫文远倒是有专门翻过《说文》,闲来无事想要查询鲜的出处,却发现并没有关于易牙的记载,《说文》上只写自汉人以来多用“鲜”。
以上传说已经说明,此菜在民间很有人气,莫文远当年到山东出差也吃过最地道的鱼腹藏羊,鲜得他舌头都要掉了,回味无穷。
再过两日就是莫小狗的生辰,他们家过节过生日都很有仪式感,今岁李三娘忙于工作,无法从洛阳赶回给莫小狗过生日,却也委托行走两地的行商送了礼物,莫文远考虑自己除了做菜每甚特长,准备特为其兄烹饪大菜。
他们共同生活多年,对互相口味都很清楚,莫小狗喜好鲜食,鲤鱼羊肉都是他的心头好,在生辰日给他做鱼腹藏羊,再合适不过了。
回家后,莫文远把咩咩叫的母羊赶进羊圈,又将小黑羊牵至后院,新买的羊很乖巧,行在路上一声不吭,连叫都没有叫。他捧了早就准备好的干草麦子还有各色豆子放在黑羊面前,用慈爱的眼神看着他:“多吃点。”吃饱就要上路了。
羊无动于衷,也不说话,眼睛更是不复开始的灵动,成了死鱼眼,若仔细打量还能看出他的羊蹄子始终在颤动。
莫文远有事要忙,放下干草就走了,余小羊独自垂泪。
#那天,饕餮又想起了,被厨子支配的恐惧#
……
慧智想,便是在三千神佛中他也是顶善良的一位,打饕餮被孙行者送至他身边开始,给他添多少麻烦,便是晚间睡觉,也辗转反侧,夜不成寐,生怕他找食材时出事;吃饭时就更难过了,若是莫小郎君在兴善寺做膳食,定是要“上供”给饕餮,若不是莫小郎君做的,小饕餮便会用他独有的鄙夷唾弃眼神盯着钵,让他难受得吃不下去。
好像我在吃喂猪的浊料。
勉强能下咽的饭食也变得啮檗吞针。
在受此折磨后,还愿意去看饕餮,看他有无献祭自身,以身试菜刀,慧智认为自己真是神仙中的神仙,太善良了。
翻过矮墙,他就收获一只深沉的小羊,饕餮垂头,耳朵紧紧贴着羊脸边上,若有所思,他面前是头大小身形与之类似的黑羊,此羊精神得紧,乌黑的眼睛滴溜溜转,可怜可爱。
慧智倒吸口冷气:“尔欲吃此羊?”
羊吃了就吃了,找头于自己身形相仿的,是什么意思?他已经贪吃到对自己的肉都垂涎欲滴的地步?也太变态了吧?
小羊:你懂什么,是时候向莫小郎君摊牌了!
次日早,莫文远起床先看养在桶中的鲤鱼,鱼是他妖怪友人送来的,都是上好的北国鲤鱼,他给友人做了几条,剩下的都用桶养起来,以备莫小狗生日之需。
他看鱼们在桶中生龙活虎游窜,还时不时吐出几枚清亮的泡泡,满意点头,又出门看重要食材小黑羊,却不想看见了两头相似的羊。
莫文远:???
他记得自己昨天只买了一头?
其中一羊方才睡醒,低头懒懒吃干草,另外一头则用渴求的眼神盯着莫文远看,眼睛好像会说话,他身上毫无腥臊味,凑近只能闻到青草的香气,莫文远判定他是自己买的羊。
黑羊做出了高难度动作,他屁股点地,同人般坐下来,用前两只蹄子夹起孤零零躺在地上的纸张,递给莫文远。
=口=!
聪明的厨子有所猜测,却因黑羊的模样不是很敢肯定自己的猜想,他决定先打开纸张,看看上写什么。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丑萌的小羊肖恩,他抬头对比长相,觉得此羊作画水平颇高,丑是丑却抓住了□□,后又想画得如此难看,怕不是用蹄子画的吧?
“我不好吃,请别吃我!”
留话也萌的要死。
莫文远哭笑不得,他终于肯定了自己的猜想,此小黑羊便是自己的妖怪友人!他心道自己想的没错,对方果然是小精怪,年纪尚轻,为什么纸张上会出现丑丑的羊也有了答案,这就是他的原型啊!就不知道看上去弱小蠢萌的精怪如何跨越天南海北寻找顶级食材,真令他费解。
而且,他到底是多想不开,才通过如此方式找到自己啊,直接在夜晚时敲打他窗不好吗?
他不知饕餮的心理活动,矫情精饕餮在来长安之前听路过的精怪说故事,言她与某某郎君相好,那郎君是个善心人,先帮了化形后的狐狸精,但等狐狸精换回原形出现在他面前时,靠双水汪汪的眼睛有把精怪认出来了。
此爱情故事在妖精界流传甚广,其中蕴含的意义是“我爱你不是爱你的外壳更是爱你的灵魂”,矫情精听后跺蹄子,莫小郎君与他通信许久,该是爱上他的内在了吧?能透过黑羊的皮囊看见他有趣的灵魂?
厨子:不存在的,我更爱你的皮肉。
种种情怀,不足为外人道也。
莫文远看高举前蹄的小黑羊叹口气道:“总之,先进我屋吧。”
……
小饕餮挑的摊牌时机并不很好,换到他日,莫文远还有时间与其进行心与心的交流,但今儿,他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便先将他撂在一边。
做好早饭送入房门后,他就开始忙碌,不同于寻常菜色,鱼腹藏羊系大菜,需要早做准备。
木桶中的胖头鱼还在肆意游动,丝毫不知自己未来的命运,莫文远眼准手快,虎口卡在其头,手狠狠一抽,鱼便从桶中被钳出,精准地落在砧板上。尖刀在手指中翻转,鱼鳞、鱼鳃、骨头都被精准地剔出,完整的鱼骨架摆在桌案上,如同皮肉腐烂后残留的鱼骨化石。
他的眼睛比仪器还要精准,对等的两半鱼摊开放在大口木桶中,桶中是先前调好的酱汁,只有将鱼在其中腌制三时辰,才能让香味沁入皮肉。
将几条鱼如法炮制处理好后,莫文远又开始处理猪网油。猪网油是腹部的油脂,一般依附在大肠上,他为了拆出猪网油,特意在屠户处等新鲜的大肠。将网油从肠壁上分离并不很难,手指勾勾,就掏出皱巴的网状油脂,处理干净后摊开,等晒干后可用。
前期工作处理好,莫文远手提柴刀,磨刀霍霍向黑羊,他是专门看过胡屠户如何杀羊的,再加上经年习武,力气很大,手起刀落羊就没了声响,小饕餮透过恍惚看无情的刽子手杀他的替身,莫文远白净的脸上甚至溅了滴羊血。
小饕餮:嘤!
好、好可怕!
他发誓如果自己再遇到当年给自己说人妖爱情故事的精怪,一定要把她狠狠地抽一顿,什么唯美故事,命都要没了还怎么唯美???
羊身上可吃的部位很多,羊排羊腿羊蹄等且不用说,前两者烤了吃最妙,羊腩莫文远准备留着熬汤,他利索地分出上脑与黄瓜条,准备将其剁成馅包入鱼腹中,里脊外脊切成小块后用竹签串起来,烤羊肉串。
一羊多吃!
莫文远盘算得很好,他要用一头小羊做全羊宴!
他在堂前处理大菜,忙碌的徒弟们转转眼珠子就能看见莫文远在做什么,见他将羊肉切好洗净放在桶中腌制,六徒弟金元终于忍不住了:“师父在做何吃食?”
莫文远收的徒弟勉强都算全才,真要做的话什么都会一点,但他们各自都有专精项目,所谓术业有专攻,说的就是他们。
金元很擅长“炙”,也就是烤。在唐代“炙”是大众烹饪方式,肉多半是炙烤出来的。
条件艰苦,缺少现代各种调味料,胡椒等西域香料价格昂贵,寻常百姓用不起,炙便格外考验对火候的掌控程度。
羊排羊腿羊肉串都是要烤的,莫文远鼓捣半天,把后院堆的烤架挪出来了,他道:“我欲做羊炙。”
金元眼前一亮道:“我可在旁一观?”
莫文远点头道:“可。”
羊炙就是烤羊肉,要用专门的烤炉做。莫文远家有两种烤炉,一种是传统的唐代烤炉,一种类似于现代烧烤摊上的炉子。
唐代的烤炉与现代烤炉已经很像了,分上下两层,上层是长槽形,底部有条形镂空孔,孔下方放炭火烧,莫文远瞅着很像现代韩国烤肉店的烤炉。
本来高丽的烤炉就是唐人传过去的,炙的烧法也是。
这种炉子可不是给做大菜的,冬日家里冷,又有人馋肉时,李三娘便会把炉子拿出来,将豚肉羊肉片片,烤着吃。
瓜茄菌菇一样可切片后放到炉子上烤,味美汁多。
烤羊肉就不同了,便是莫文远这般厨子都得承认,偶尔吃路边摊别有一番风味,用有烟炭火烤出来的羊肉,凝聚了熏与炙两种特点。肥肉中的油脂经过高温,从油膏化作精亮的油滴,浮在肉表面“滋啦滋啦”。
木炭经火炙烧冒出缕缕灰烟,烟侵入羊肌理,让肉染上木头的熏香。
“咕咚——”
打莫文远用烤架使烤肉时,身边就传来了接连不断的吞咽口水的声音。
再认真的徒弟也无法将身心集中在工作上,他们谨记莫文远的教诲,无法专心做菜就干脆不做了,眼睛死死盯在泛金黄色油花的肉上。
莫文远道:“我初做羊炙,不是很能控制火候,你们不若试试,看味道如何?”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金元率先抓到最近一串肉,木头签字沾染上了烟火的热度,好在他指腹有层层老茧,并不难抓。
“呼、呼——”吹几口后就迫不及待撕扯下第一块肉,舌头猛地被肉烫了一下,却根本不舍得将口中之物吐出来。
“嗯!”
初咬下口,香浓的汁水从肌理纤维中挤出,浸泡羊肉的酱汁中加入了酒,谷物发酵后的甜香与羊肉的鲜相结合,在口中荡漾。
金元眯起眼睛,他宛若在海中飘荡的一叶扁舟,随海浪沉沉浮浮,汁水霸道的香气像是冲刷哮喘的巨浪,跌宕起伏。
忽然,他咀嚼到了肥肉,肥肉部分被烤出一层浅淡的金色,牙齿磕在焦处,似乎突破了薄脆的壳,得以接触到娇嫩的内在。肥肉口感同瘦肉不同,油脂如同细胞壁中的液泡,一粒一粒,猛得炸开,油滴裹挟着热度在唇舌上炸开。
胡椒颗粒同羊肉完美结合,牙齿将胡椒粒轻轻研磨碎,初时只感觉舌尖被激得酥酥麻麻,而后,迥异的香气忽然充斥口腔,回味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