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右相是我妻(40)
病重的大王子于时昏时醒中听闻二王子已成为王位继承人的消息,当夜便驾崩了。
翌日,萧凌云主持国丧,暂代朝务。
大君烜合悲痛过度身体不适,并未出席葬礼。
“悲痛过度?”驿馆中景澜望着茶水,蹙眉喃喃,“萧凌云倒是想了个极容易的借口,只是不知这位大君是如何悲痛的。”
穆审言道:“据说大王子驾崩的消息送到时,烜合十分平静。又听说,烜合自从进了王府,几乎不吃不喝不睡,只有太医不托海在旁服侍。不知这样下去,他和腹中的孩子能撑多久。”
“他绝不会这样一直下去的。”景澜抿了口茶,“烜合并非轻易认输之人。如今他的夫君、儿子都不在了,这个时候,人往往最可怕。”
正因他是被俘的乌兹敌将,这份或许夹杂了些怨与恨的感情反而愈加顽固纠结,愈加难以割舍。景澜回想起“死神之林”中烜合说起萧凌云与他父王相似时的神情,哎……
至亲至爱接连离开,又有谁会不在意呢?
第68章 夜话行波
春日夜。
丞相府。
初开的各色花草于月光下更显悠然,碧波倒影荡漾着静谧。
薛沐风与沉璧到处闲逛赏景,一点儿睡意也无。
行至回雁楼外的花丛,拐角处石头块上一个黑影一闪,沉璧“啊”了一声,闪到薛沐风身后。前方黑影站起来,挠头,“薛、薛兄弟?”
“程兄?”薛沐风护着沉璧的手放下。
沉璧探出身来,“程大人?三更半夜您不睡觉怎么在这儿?可吓死我了。”
“我……”程有疑惑地看着二人,“你们不也没睡?”
沉璧:“……”
薛沐风道:“我与沉璧在院子里逛逛。他说晚上的景致与白天不同,我……倒没觉得。”
沉璧无奈地斜眼看过去。
“哦。”程有低下声,“二位感情真好。”
语气里沉重的酸楚,不仅沉璧一听即出,就连一根筋的薛沐风,也感受到了十成十。
“程大人与相爷感情也很好啊。”沉璧故意提起话头,“大人这么晚不睡,是在思念相爷?”
景澜帮了他与两位兄长良多,他也想帮景澜与程有解开心结,只是苦无时机,旁人夫妻之事外人也不好插手,现下只当择日不如撞日了。
这么一说,程有的身影更显萧索,“我、我方才练功来着。行波……不知他怎样了,信中来来回回就是那几句话。”
“是啊,跟公文似的。”沉璧蹙眉,“我还想着,这两日给二位兄长去信,再仔细问问。”
“那、”程有兴奋起来,“沉璧公子,你也……多问问、行波的事。”程有有点不好意思,可他与穆审言、李直不熟,直接问行波,又不知该如何开口、问些什么,又怕打扰了他的公务。
“好啊。”沉璧一口应下,“程大人与相爷都如此关心对方,又都成熟稳重,怎会偶有争执,竟拖了这么久?”走到发愣茫然的程有面前,“程大人,我直说了,我知道您和相爷有矛盾,我深受相爷大恩,也十分敬佩程大人,因此想帮程大人与相爷调解调解,大人别怪我多事。”
“这……”程有神色复杂,有人愿意开解他,他当然高兴,只是……
看出他的顾虑,沉璧道:“大人和薛沐风有点像呢,很多话憋着不说,很多简单的事情往往一叶障目,想不明白。”
薛沐风站在一旁无奈,怎么又扯到他身上了?
程有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沉璧立刻道:“啊,我只是有感而发,有些逾越,大人莫怪。”
“不不不,”程有摆手,“我觉得……你说得很对。”
沉璧道:“那么大人觉不觉得,我在这事上比大人要稍微看得透些?”
程有点头。
沉璧笑道:“那大人觉不觉得,一人计短二人计长?”
程有又点头。
沉璧再笑道:“那么大人愿不愿意我跟薛沐风与你说说这事,说不定就解决了呢?哪怕只是换换心情也好。”
程有不由自主地点头。
沉璧回头望向薛沐风,笑起来。
三人并排坐在花丛旁的石头上,程有在中间,沉璧与薛沐风一左一右。
“我虽不知程大人与相爷因何矛盾,但……”
“我知道。”薛沐风突然出声,沉璧与程有皆震惊地扭过头看他。
薛沐风面色平静,“是主人在出使前告诉我的。此事最初我就知道,那个买你玉佩的人,和第一次在府中给主人看诊的秦太医,都是我易容扮的。算来当初欺骗你的并非主人一人,我也有份。虽然我也觉得主人那么做不对,但做了就是做了,程兄,对不住。”
沉璧越听越惊,越听越晕,努力捕捉话里的意思,也无法与他已知的事连成一串。而他的震惊与晕,和程有的一比,实是小巫见大巫。
“买……玉佩?”程有的思绪不断往回倒。
“是。”薛沐风点头,“主人怕你发现,玉佩一直由我收着。听闻那是程兄家中祖传,我想稍后还是把它物归原主为好。至于银子,当初都是主人给的,如今也断然不会让程兄再给回去。”
程有想起母亲中毒,想起那日在街上帮了他大忙的买主……
“可是,”程有纠结地挠头,“那个时候,行波怎会知道我急着卖玉佩?”
“原因自然与主人假称怀胎诓你成亲一样。”
这下沉璧懂了,无论是景澜与程有矛盾的原因,或是方才薛沐风那段莫名其妙的话,他都懂了。虽说有些细节还不明,但那些都不重要。他总算终于懂了!
真想不到,景澜与程有竟然是这样的。
景澜竟然是这样的……
沉璧内心极其汹涌。
薛沐风面不改色。
程有更加迷茫,这话何其熟悉?
“那天,”程有拧着眉毛,“行波与我说这事的那天,我也这样问他,但我问完之后,行波好像就很生气,然后就……不回来了。”
薛沐风没太听懂,好在沉璧机敏,立刻抓住关键,“你问了相爷什么?”
程有道:“我问他,为何要这样做。”
“相爷如何说的?”
程有又挠头,哎,说这事很是尴尬,可已经答应了薛兄弟与沉璧公子,而且说不定真的,自己说了,他们会有办法。
于是他鼓足勇气,“他说‘我为何这么做你难道不知道’,我就说‘我要是知道还问什么’。然后行波就很生气,然后就……”
“天呐!”沉璧不可置信地一脸懊丧,“程大人你真这么说的?!”
“嗯。”程有点点头,“我当时这么想的,就这么说了。”
“天呐天呐天呐,难怪相爷……”沉璧长吁短叹,“换作是我,恐怕我也……不不不,换作是我,我一定连相爷如今表面上的镇定自若都做不到。”
程有连忙问:“你这话是何意?我不能那么说吗?为什么?”
他还有点懵,但听沉璧的意思,像是很了解行波的想法,那就真是……太好了。一直以来,他都苦于无法知道行波到底在想些什么。
沉璧一脸恨铁不成钢,手臂越过程有敲了下薛沐风的腿,“你说。”
薛沐风茫然,“我说什么?”
“哎。”沉璧大大地叹了口气,“果然没说错,你们俩太像了。”
“沉、沉璧公子……”程有有点着急。
“好了好了,我说。”沉璧谆谆善诱起来,“程大人,相爷最初有意接近你、去探查你的行踪和需要、以至后来说谎诓你成亲,都是因为一个原因,就是相爷他喜欢你啊!所以,相爷的谎言被拆穿了他不伤心,他真正伤心的,就是你那句‘我若知道还问什么。’你那句话,就是明晃晃地否定了你们二人的感情啊。再说直接点,你那句话,几乎就是告诉相爷,一直以来只是他单相思,而你对他,从未喜欢过。”
“哐当”一声,程有的下巴掉了。
沉璧一字一顿的“你对他从未喜欢过”重重砸在他脑门上。
原来、原来如此。
满园静谧,唯独他的心狂跳不止。
一切,他都明白了。
“程兄,你喜欢主人吗?你心中……爱着主人吗?”薛沐风问。
那一日,正是因为景澜这样问他,他才正视了自己对沉璧的心意,才终于没有错过。所以如今,也是程有要正视自己的时候了。
“我……”一个麻烦刚刚才搞清楚,又一个麻烦紧跟着来了。他仔细想了许久,最终仍是一脸郁闷,“我……我不知道。”
薛沐风沉默,心中有些伤感。
沉璧却问:“程大人,若相爷有危险,你会豁出一切相救吗?哪怕是自己的性命。”
程有想起姜全造反那时,信誓旦旦地点头,“会。”
“平时无论大事小事,你会把相爷的需要,摆在自己前面吗?”
程有又想了想平时,“嗯,我会。”
“与相爷争吵,你会伤心烦闷吗?看不到相爷的时候,你会担心他、思念他吗?”
程有又想了想最近,“……会。”
“那么如果,我是说如果,相爷喜欢了旁人,要同你和离……”
“不会!”程有激动地站起来,“行波不是那样的人!”
“哎呀,我是说如果嘛。如果有那一天,你会怎么做?”
程有一愣,苦着脸坐下,想了许久,仍然只是低声道:“行波不是那样的人。”
“是相爷并非那样的人,还是程大人你,不希望相爷那么做呢?”
沉璧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清晰且深刻地印在了程有的脑海中。
“你说你不知道,但你所做的种种,分别就是深爱着相爷。”
“是、是吗?”
愣了愣,程有索性一股脑说出疑惑:“行波与我成了亲,我自然是要这样对他的。我听说旁人夫妻在一起,总是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可我与行波……我每次同他说话,都得想着,生怕惹他生气。他做的事情、喜欢的东西,我都不懂,当然我也在努力地学,但……”
“哎呀,程大人你都在想着什么?!”沉璧一脸无奈,“你说你对相爷的种种牵挂皆因夫妻名分,但你又可知,这世上多少夫妻貌合神离?真心的牵挂绝对勉强不得。况且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怎么可能天下所有夫妻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再说你与相爷,想必是因为你太着眼于相爷的身份,反而忘了把他当作景澜来看待。”
“当作景澜……来看待?”
“嗯。”沉璧点头笑着,“相爷乃国之栋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等升斗小民,本是一辈子连相爷的靴子底都摸不到的。如今有了相识甚至是亲近的机会,怎能不忐忐忑忑,战战兢兢?说话行事,怎能不三思而行?”
程有在心里使劲儿点头,对对对,就是这样没错!
“可是程大人,在你面前的不是相爷,而是你的爱人啊!”
程有心中一滞,沉璧又道:“你说你怕耽误了相爷,怕惹相爷生气,可相爷真的会生气吗?他真正的性子是怎样的,你可有想过?”
程有疑虑大起,行波……真正的性子?
沉璧伸手过去再拍薛沐风,“相爷真正的性子你最清楚,快跟我们说说。”
“主人?”薛沐风露出思索的神情,“他小时候,很聪明很机灵,也很活泼可爱,有时还有些任性,有些顽皮。长大后……他长大后仍是如此,只是不太表露出来。”
“正是!”沉璧兴奋地一拍手,“本性难移,谁会整日变来变去。往往不过是因为身份或旁的需要,隐藏了许多。所以程大人,你要看到的、要对待的,是那个真正的相爷才对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今夜程有获益良多。
三人分别后,程有回到卧房躺下,看着旁边空空的位置,思绪万千,辗转难眠。
从前,他觉得在京城做个小贩挺好,只要衣食饱暖,赡养母亲安度晚年,他就很满足。但自打与景澜成亲,心中一个声音不断在告诉他,这样的他配不上景澜。
虽然景澜不介意,但他自己……非常非常介意。
可那时候,他全然无措。好在跟薛沐风学了功夫,机缘巧合,皇上又赏他一个官职,他终于觉得自己离景澜近了些。
所以,他更勤奋地练功、学习公务、学习兵法,恨不得把自己分开成几个人用。只是学得越多,反而越看到自己与景澜的差距,心中就越失落。他也只好把这份失落换做更多更多的努力。
也许他就是在这个时候,忽略了景澜真正的性情和心意?
也许……他所做的一切,就是沉璧所说的,深爱景澜的表现?
程有使劲儿敲头,不知道,还是不知道。
为什么一到这个问题上,他就想不明白了呢?
不过好在,他终于知道了景澜生气伤心的原因,也终于明白了原来景澜对他的好,比他从前所知的更多。
原来景澜一早已经,对他有情。
那样的景澜,居然对他有情,他何德何能?
程有又使劲儿敲头,方才沉璧公子千叮万嘱,不能再把行波当作丞相看待,要看到真的行波。真的景澜,聪明机灵、活泼可爱,还有点任性刁滑。
似乎……是的。
突然,一股强烈的想要见到景澜的念头从脑海中袭来。与平时的思念不同,就是这一刻,他很想见到那个人,很想与他说话,看着他那很好看的表情,紧紧抱着他,甚至对他……
程有烧红了脸,努力压下心中羞耻的念头,侧身孤独地抱着棉被想,说不定,说不定再见到景澜的时候,他就会有明白的答案了。
真的很想,快一点见到他。
第69章 用强
殷然官驿。
萧凌云望着对面坐的景澜,眼中饱含笑意,“你身体可好些了?”
景澜抿了口茶,“原本就没什么,只是缺觉罢了。多谢二王子挂念。”
萧凌云转动起桌上的茶杯,“如今我大权在握,过几日登基仪式后,我便能以交赤大王的身份,好好接待你这位大齐使臣了。”
“二王子记得前诺,景澜十分感动。不知二王子要如何处置烜合?”
“烜合身怀先王遗腹子,我暂动不得他,待他生产后……”萧凌云将茶一饮而尽,遮住面上神情,“不过是软禁或暗杀。”
“二王子可有想过斩草除根?生产时瞬息万变,一个不小心……”
“小澜。”萧凌云倾身上前,盯着景澜淡淡的笑脸,“你比我阴损多了。”
“并非如此。此等后宫争宠的招数,换了我也做不出来。只是二王子既有害人之意,我便多提些方法,毕竟害都害了,不如做得绝些,不枉白白担了恶名。二王子你说是吗?”
萧凌云蹙眉敛神,“你究竟想说什么?”
景澜低头自顾自饮茶,“二王子觉得,就此放了烜合,怎样?”抬眉望过去,萧凌云眉间动了动,眼神由疑惑变为恍然,最终变为冰冷,脸也拉了下来。
烛光微动,一室沉默。
景澜耐心地等答复,萧凌云站起来背过身去,思考良久,又回过身来,居高临下望着景澜,“你可知道,放了烜合,他会做什么?”
景澜点头,“自然知道。”
“所以与我想的一样,你是故意的?”萧凌云微怒,“果然是大齐的右丞相,时刻不忘忠君体国,翻脸比翻书还快。那日‘死神之林’中我若杀了烜合,正可一了百了,你却让我放过他,看似是想助我博个明君孝子的名声,实际却是为了今日,是吗?”
景澜无奈地笑,“二王子这样说,在下真是不知该如何接了。”
“如今你又让我放他。”萧凌云捏了捏拳头,“只要烜合一出王府的门,大战在所难免。不仅交赤内乱,乌兹必定趁乱而入,其余诸国亦都虎视眈眈妄图分一杯羹。而你们大齐,正好趁数败俱伤之际,坐收渔人之利。”冷哼一声,“好厉害的算盘。”
景澜面无表情,“二王子,还请慎言。此事并非……”
“这是你们皇帝陛下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景澜一愣,肃然道:“这是什么话。我等身为臣下,怎敢以下犯上,替陛下做决定。”
“我是说,是你们的皇帝陛下命令你这么做的,还是你主动献策?”
景澜蹙眉,“有何分别?”
萧凌云笃定道:“你回答我。”
景澜有些烦躁,不想再纠缠下去,便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此乃在下分内之事。”
萧凌云胸口怒火腾腾燃烧,更有许多失落和伤心,助怒火愈烧愈旺。
“好。”他声音低沉得仿佛是说给自己听,“果真国士无双。景右相,若我不从呢?”
“在下无法左右阁下的心思。”景澜一脸寡淡,“阁下若不愿,在下再想其他办法便是。”
“所以,你只是来知会我一声,成与不成都无所谓,我心中所想,你更半点不会考虑,是吗?”明知道答案,他却仍是不甘心地想再问一问,这等执着,这等痴傻……萧凌云内心苦笑,“难怪与我同来的大齐使臣,是你而不是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