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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来相照(73)

作者:风为马 时间:2021-08-30 08:30 标签:HE 情投意合 轻松

  “行了,我知道了。”元君玉抬手在案牍上找出一张纸,写了几句什么话,都已经封上了,临了还是扯碎烧掉,另外对那老太监吩咐:“前日有人送的满色如意,找个人送到崔公公那里去。”
  “是。”
  “还有,等会我有事出门,宁二爷要来了,你替我先招待着。他要待得无趣,你就领他四处走一走。”
  “是。”老太监弓着腰,悄悄退出去。
  宁瑞臣得了消息就出门了,到了忠义伯府,接待的是个上年岁的太监。这人他知道,伯府的大小杂事都经他手。
  太监道:“世子爷交代,二爷先随处逛一逛,晚些留下来用饭。”
  宁瑞臣对着那些小玩意挑花了眼,随意一点头:“你下去吧,我自己走走。”
  太监又道:“府里的石榴结了果子,二爷无事,不妨也去摘些玩的。”
  如那太监所说,从这花厅出去走不了十步,沿月门望过去,一径是红红的拳头大的果子。
  宁瑞臣摘了两个,握在手心,一面走一面玩。要说伯府的院子确实复杂,他乱逛一阵,再回头,只看见重叠的云墙和伸展出墙沿的枝条,层层叠嶂之外,分明每一条折返的路都是相同的,便知道自己只怕迷路了。
  总之还在伯府里,哪里找到一个伺候的,叫来问问就是了。宁瑞臣拨了大哥给的表,看时辰还早,也没什么心急,漫无目的闲逛起来。
  顺着石榴树走,地上还有些榴花未扫,再往前,是个清净的小院,乍一进去,门窗敞着,里面窗明几净,书案对窗摆着,砚中墨迹已然干了。
  不晓得这是在作什么画?宁瑞臣进了院子,看那个桌案上的陈列。
  墙上两幅挂轴,案头一盆研石并绢花清供,桌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不说十分精巧,倒也比寻常人家的考究不少了。顾盼下来,这不像元君玉的风格,大概是清客的住所。想来待在这里的人,一直是受礼待的。
  宁瑞臣停了半晌,想着还是先找个人带他出去要紧,正探头时,忽然听闻一声哼哼,有些像庙里念经,但细听过后,发觉这并非哪一卷经文,且调子简直荒腔走板,怪诞不已。
  宁瑞臣心中奇怪了,出了院子向东走,是个假山丛,向前有座不大的穿堂,门前一缸枯莲,走近了,只看见一个驼背的人影杵在缸后,佝偻着腰,捏一杆秃笔,一会儿探手蘸一蘸缸里的水,一会儿腾起胳膊在空气里胡乱画着什么。
  这个人确实眼熟,宁瑞臣紧绷起来,想赶紧走,但是那个人已经有察觉了,嘴里哼哼着什么,一下子扭过身,展开四肢,站直了。
  刚才还没看出来,这人个子算高的,一张脸瘦脱了相,眼睛窝陷进骨头里,眼下发黑,细褶延向眼角,不知道有多少个日夜不曾入眠了。
  “小兄弟,”那人一见有人过来了,眼冒精光,嘿嘿地笑,踉跄着向前趋,捧出并无一物的双手,“看看我写的文章?是好东西,只是无人晓得,我已写了十年……”
  宁瑞臣惊叫一声,连退了数步,后背贴在堂外摆放的嶙峋山石上:“你、你是谁……”
  “我?那瘦子苦苦思索,忽然把胸口一拍:“我是进士及第,去年春闱,在金殿蒙圣上御口称赞的……”
  宁瑞臣困惑道:“可去年……并无大比啊。”
  “怎会?是你记错了。”那瘦子不信,将手中不存在的书册往宁瑞臣面前扇了几下风:“去年的进士,你一个都不知道吧?你看,我这还有名册——”
  他又将空气捧着来翻了,宁瑞臣不堪纠缠,躲了过去,问:“你既中进士,怎么不去做官?”
  “做不得,做不得。”瘦子一蹦三尺高,使劲拉住宁瑞臣往山石夹缝间缩,一面躲,一面叮嘱:“官场瘴气丛生,妖物横行!我这一身才干,只怕都不够他们嚼上一口!”
  这是个疯子,宁瑞臣心知肚明,使劲把手抽出来:“那你安心躲在此处,我先走了。”
  “你还没看我的书——”
  他还要纠缠,怎料宁瑞臣头也不回,脚下生风地跑了。一边跑,一边回头,隐约看见哪里出来了两个白皮靴的太监,把那疯子两只胳膊绞住,扭打着塞回小屋子里。
  忠义伯府算大的 ,宁瑞臣一溜烟跑出两扇门,又是个不曾见过的院落,正想着找个太监问问路,刚一转身,就是两个绿衣火者,于是连忙拉住:“正好了,方才你们世子有事,我随便逛了逛,找不着回去的路了,你们带我去他书房,我等他回来。”
  两个火者带他左转右拐,宁瑞臣想着刚才的见闻,按捺不住好奇,问他们:“你们府里有什么清客住着?”
  一个答:“没有的,以往有人上门毛遂自荐,世子一概推辞了。”
  既然不是清客,那方才所见的疯子,究竟是什么人?
  “也没有别的朋友来拜访?”
  “没有。”
  宁瑞臣心中愈发疑惑,还想再问,这时候身后有人说:“逛哪儿去了?”
  “我也不晓得,”宁瑞臣一听这声音就笑,把心里一点疑问全忘了,撇开两个火者走过去,“你府里太大了,我要多来几次便好了。”
  元君玉有心逗他:“再让你多来几次,我还需找人多栽几从芭蕉才够。”
  一说芭蕉,宁瑞臣就红了脸,讪讪地往前走。
  那个晚上的“何必痴心付扶鸾”,是他们两个人的秘密,也是宁瑞臣不堪说的心思。元君玉追过去:“那不种芭蕉,种红豆好不好?”
  越发没个正形了!
  宁瑞臣煞住脚步,也不管是不是有人看着了,捶了元君玉一下:“净欺负我。”
  时隔几日,有大船靠松江登岸,是张神秀回了南直隶。
  刚到家,张神秀便先给几个共事的人派帖子,而后就是宁瑞臣这样的朋友。应着约,宁瑞臣这天去了系舟园,柳骄晒得黑了些,不过依然牙尖嘴利,一面说笑,一面拉着他给他看自己带回的好东西。
  “这次去了一个多月,五十来天呢,”柳骄指挥下人搬东西,俨然有当家的气魄了,“术舟弄了一些货,我自留了几样,一会你给掌掌眼,要是喜欢,送你一两样。”
  宁瑞臣听他说了一箩筐见闻,神往道:“真是有意思,比我以往看的那些传奇话本要惊险百倍。”
  柳骄浑不在意地笑:“刚才说的可不算什么,我们船停在舟山,还遭了几次倭寇……”张神秀正巧听见,阻拦道:“也不是什么好事,说出来吓着二爷。”
  “罢了,那便不讲,只说我们再南下,去福州那几日。越往南走,真是越热……”柳骄眯着眼一笑,露着小白牙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通。
  “你们走时,少说也八月了,纵是秋老虎余威,竟然还热似三伏天?”宁瑞臣不大信。
  “我可不骗你。”柳骄看了这小少爷一眼,一时觉得他可怜,便拉他的手:“走走,不说这些,咱们到后面去,我带你看别的。”
  后面这些没什么新奇,就是些抱竹琴的乐伶,柳骄招呼一声,几个乐伶抱琴托鼓上来,一声磬响,仙音袅袅,唱的词不甚清晰,咿咿呀呀,听得宁瑞臣频频问道:“这是什么本?”
  “是泉腔,”柳骄给他递戏文册,“寓居福州的泉商带过来的,虽听不明白词,你看他们演,不也新鲜的?”
  宁瑞臣翻开一看,发现就算是对着字来译,也听不大懂,心想神州地大物博,南北之间差异如此之巨,将来有机会,一定要到四处去玩赏一番。
  如此听了一下午,实在有些乏,柳骄虽然还想留宁瑞臣过夜,但明日还有一些客到,两两相见难免尴尬,于是叫人送客。系舟园门前热闹,来来往往还有携礼的奴仆,宁瑞臣避着人,叫来自己的轿子,正要上去时,不经意见到几个精壮男子正向园里走去。
  这几人,别的没什么引人注目的,只是行止间颇有些奇怪,皮肤粗糙,手掌常按在空无一物的腰间,并不像宁瑞臣平日里见到的任何一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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