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蛊(136)
邵凡安长长呼出一口气,手势一收,油纸伞应势落下。
院门口,宋继言刚好走进来,一眼看到这一幕,脸上露出了笑意:“大师兄,你功力完全恢复了?”
“继言。”邵凡安高高兴兴地看向师弟,接住油纸伞的那只手手指一转,纸伞立刻在他掌心里转了个圈,他心下掂量了一下,回答说:“完全恢复还谈不上,现在大概恢复了快有八成吧。”他说着话,顺手弯腰把伞放回墙边。
这一弯身,他脸侧的头发垂到眼前,稍稍长了一点儿,有些挡视线,他站直了以后下意识吹了下额前的碎发,宋继言走过来摸了摸他头发,道:“长了,我给你剪剪吧。”
邵凡安的头发一向是师弟给打理的,他扒了扒自己发梢儿,大咧咧地道:“成啊。”
宋继言每次在邵凡安脑袋上动剪子,剪得都特仔细,这里咔嚓两下,那里拨拉两下的,有时候剪了快半个时辰,邵凡安都不知道他到底剪哪儿了,总之是个耗工夫的细致活儿。
邵凡安反坐在椅子上,稍稍往前探着头,他个子高,腿生得长,坐不老实,还翘着两条椅子腿儿。宋继言专心给他剪头发,他抱着椅背闲待着也是待着,索性和师弟扯起闲篇儿来。
先是聊了师弟最近的修行怎么样,有没有啥进展,接着又聊起师父那边的事儿。
“段忌尘试着去和玄清真人联系了,今天说不定会带来什么消息。”邵凡安抖了两下腿,又想起来问,“对了,你这几天有去祖师庙打扫上香吗?咱俩这段时间都不在,那两个小的肯定想不起来管,到时候香灰落一桌子,师父回来又要发火的。”
青霄山山顶有一间旧瓦房,江五拿来当祖师庙供奉祖师像了,原先那小屋子都是邵凡安在打理的,定时扫扫地上上香什么的,赶上他下山的时候就归二师弟管。后来他受了伤,上香的活儿就彻底交给宋继言了。
“我一会儿会去看看。”宋继言开始给邵凡安剪刘海儿了,“不要动。”他把邵凡安翘起的椅子扶正,又拿手背碰碰邵凡安眼皮,“眼睛闭起来。”
邵凡安闭上眼,这顺嘴一提祖师庙,忽然想起小柳说过的话了——小柳说,段忌尘那两年里没少用他拉下的传音香炉给他传消息。
“欸,还有件事儿。”邵凡安问,“庙台上那个传音用的小香炉,这几年里有过什么动静吗?”
一时间,宋继言没言语,剪子咔嚓咔嚓的声响也停了。
“嗯?”邵凡安又等了片刻,这才睁开眼睛,“怎么——”
他这一睁眼,就看到师弟手里已经放下了剪子,正弯着腰,脸离自己很近地看着自己,细长的眉眼淡淡蹙着,眼神里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一闪而过。
邵凡安心下微微一动,那一瞬间察觉到了一丝丝的不同寻常,但他没抓住,只是稍稍往后错了错身,说:“继言?”
宋继言敛了下眼帘,再抬起眼,伸手在邵凡安脸颊上蹭了一下:“有碎头发。”
他这么一蹭,邵凡安确实是觉出脸上痒痒来了,立刻自己呼噜呼噜脸。
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段忌尘从院外跑进来,一进门便喊道:“邵凡安!”
邵凡安和宋继言一齐回头看向他,他愣愣,看着宋继言,眉毛顿时竖起来:“你怎么在这里?”
邵凡安起身迎过去:“是不是前辈那边有新消息了?我师父怎么样了?”
“是,我师父和江前辈他们,已经和我小师父和大哥汇合了,他们……”段忌尘话说一半,突然凝神看看邵凡安侧脸,“嗯?你剪头发了?”他顿了半天,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很、很好……”
邵凡安心说这还有功夫管头不头发的呢,便催促道:“他们什么?说正事。”
“……他们定下了围剿苏绮生的最终日子。”段忌尘眨眨眼,又多看了邵凡安好几眼,“选在了他功法最弱的月圆之夜,中秋节之后的第二天晚上。”
“中秋后的第二天晚上?”邵凡安一愣,“那不就是后天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翌日,中秋夜,圆月高挂。
青霄山上,邵凡安带着师弟师妹们围坐成一桌,又添了张凳子给段忌尘,五个人有酒有菜,共度团圆佳节。
菜是邵凡安在后厨里划拉半天硬凑出来的,他白日还特意去后山打了道野味儿来。桌上连热菜带凉菜,把拍黄瓜都算上,勉强拼出六盘来,图个和和顺顺的好彩头。菜色算不得丰盛,却也是目前没法出山的情况下能端上来的最好的菜肴了。
难得赶上过节,他还把师父私藏的酒坛翻出来了,桌子上,一人面前摆着一个小酒盅,谁也没拉下。
江五好酒,门下的弟子一个个的都能喝上两口,不过祝明辰祝明珠岁数还小,邵凡安给他俩倒了个杯底儿就不再续了。
一顿晚饭,五个人吃得热热闹闹的。
祝明珠一张小脸儿喝得红乎乎的,吃好喝美了还不忘关怀一下缺席的师父:“大师兄,师父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江五那边的行动安排,目前只有邵段宋三人清楚,邵凡安不愿在中秋节的节骨眼让师弟师妹担心,便暂时瞒了下来,含糊道:“师父出去办正事了,办完就会回来。”
“那师父有没有用小香炉传什么口信儿回来?”祝明辰捧着碗问。
“消息哪儿传得那么快,师父此行路途颇远,用香炉传符,这一来一回的,总要些时日。”这句邵凡安倒是没说瞎话,他们门派的那个传音用的小香炉,确实传得慢,两个炉子离得越远还会更慢些,用起来远不如重华派的传音术好使,所以这几日都是段忌尘在负责和师父们保持联系。
只不过这传音传得再快,邵凡安和师父那头也远隔千里的,他没能跟着一起去,心里终究放心不下,可当着小师弟小师妹的面儿,他又不好露出什么来,手里的酒便不自觉地多喝了两口。
“酒别喝太急。”段忌尘在他身旁坐着,伸手压了下他举杯的手腕,“等一下会醉。”
“这才哪儿到哪儿。”邵凡安一听这个可不乐意了,“我自己什么量我还能不清楚么。”
宋继言坐在他另一侧,席间话格外少,这会儿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菜,他从里头挑出颗花生来丢嘴里嚼了,又举杯浅酌了一口。
段忌尘抿了抿唇,板板脸,挺直了腰背坐正,没再说话,只是眼睛时不时往邵凡安的酒杯上盯一盯。
祝明辰往嘴里塞了口肉,鼓着腮帮子问:“段大哥,重华派弟子那么多,你在重华过中秋节一定更热闹吧?”
段忌尘想了一想,回答得还挺认真:“没有,我师父座下只有我一个弟子,我没有其他师兄弟,过节会和家人待在一起。”他说话时,祝明珠正在拿筷子偷偷沾酒喝,被宋继言发现了。宋继言屈指在她手背上一弹,她立刻嗷了一嗓子。段忌尘顿了顿,继续道:“不如这里热闹。”
祝明珠捂着手背给邵凡安告状,祝明辰撂下筷子打了个饱嗝儿,宋继言喝完杯中最后一口酒,邵凡安拿手指叩叩桌子:“行了行了,时辰挺晚的了,你们吃完就回去休息吧。”他偏头看看二师弟,“继言,碗筷放下不用收拾,你带他俩回房吧。”
“好。”宋继言应了声,起身时眼神在邵段身上轻轻一晃,便领着俩聒噪小孩儿撤了桌。
邵凡安拿起酒坛又要给自己倒酒,段忌尘这回说什么都不肯了,站起来一把给他拦住了:“邵凡安,你再喝就真的醉了。”
“醉不了。”邵凡安笑呵呵的,拎着酒坛在段忌尘耳边摇了摇,“你听,就剩个底儿了,不喝该浪费了。”
段忌尘面色显出几分无奈来,邵凡安跟哄小孩儿似的,伸手拍了拍身边的板凳:“来来来,坐下,陪我把这口酒喝完。”
段忌尘只好再次坐下,看着他把酒坛子里最后一点酒倒进他俩的酒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