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114)
下一瞬容与突然伸手握住赵长赢的手腕,一把将他的手从额头上拽了下来,赵长赢猝不及防,被他一拉直接跌到了他的怀里,慌乱中赵长赢勉强稳住身形,等他回过神来时,见他正以一种非常暧昧的姿势坐在容与腿上,两人鼻尖相距不过一指,近得能看清容与纤长的睫毛如同蝴蝶翅膀一般微微翕动着,在赵长赢的心上扫出一道道印痕。
不受控制的,赵长赢的心飞快地跳起来。面前容与垂着眼睫,温柔地注视着他,赵长赢一时间竟然忘了动作,只觉天上的星辰都在簌簌落下,他屏息凝神,不知道在等待着什么。
“噗嗤。”容与的一声轻笑打破了沉默,他眼中琐碎的温柔就像万千星辰跌入水池,只搅动了一霎那,便遁入空寂,只剩下冰冷的水面无波无痕。容与用一种饶有兴味的目光端详着赵长赢,说出来的话近乎残忍,“赵长赢,你是不是疯了?”
赵长赢呆呆地看着容与略带嘲意的上扬的嘴角,后知后觉明白过来,自己又被容与耍了一道。
他还保持着跨坐在容与身上的姿势,此时容与并没有出声提醒,恰恰相反,他无动于衷地用手撑着脑袋,一手把玩着桌上的白玉酒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会做出什么动作,那白玉杯在他手中泛着莹白的釉色,倒映出赵长赢狼狈而尴尬的面容。
“容与!”赵长赢深吸一口气,飞快地抬腿往后疾退了几步,与容与拉开几丈的距离,容与依旧气定神闲地坐着,懒洋洋地举起酒杯搁在唇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浅啜着,仿佛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并不是他。
“不对,我是不是该尊称你为圣子大人?”赵长赢紧握住双拳,愤怒,尴尬,懊恼混杂在一起,他攥拳如此用力,甚至老远都能听见他的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的摩擦声。
“圣子大人深夜来访,就是为了戏弄我?”
容与终于开口,“你刚才去了哪里?”
他说这话的时候压根没有看赵长赢,语气平静,好像自始至终都是赵长赢一个人在这演独角戏。
“无可奉告。”赵长赢冷然道。
“无可奉告……”容与转着酒杯,不置可否地喃喃道,“无可奉告……”
忽然,容与将手中的酒杯猛的朝地上掷去,只听砰的一声脆响,那只上好的白玉杯就此四分五裂,死无葬身之地。
赵长赢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下了一跳,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容与接着说道。
“你走吧。”
赵长赢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
容与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一眼中暗含的情绪极为复杂,然而黑夜究竟替他隐藏了多少,那时的赵长赢无法分清。
“你不是要下山么?”容与道,“走就是了。”
鉴于回南疆后容与喜怒无常的脾气,赵长赢一时间猜不透他是不是在说反话,只得试探地问道。
“你认真的?”
容与高高提起酒壶,那酒壶里的酒像是永远也倒不完似的,壶中琼浆经过狭窄的壶颈倾泻出来,容与仰起脖子张嘴,一半的酒落进他嘴里,一半的酒倒在他的衣服上,他浑然不以为意,对赵长赢的话亦是充耳不闻。
赵长赢一咬牙,如今时间宝贵,已经容不得他再去想容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转过身,飞快地朝房间里奔去。
下一瞬,他只觉眼前一黑,意识模糊前的最后一刻,他听见容与的酒壶重重地掉在地上,哐啷一声。
第101章 将烬(一)
“滴答……”
“滴答……”
哪里来的水声?
“滴答……”
赵长赢皱着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入目是一间昏暗的囚室,囚室内只有墙壁的烛台上点了一支摇摇欲坠的蜡烛,室内潮湿的水汽盘桓浓稠,将整个房间都笼上一层挥之不去的雾,那可怜的蜡烛在朦胧的水雾中奄奄一息,让人怀疑下一瞬就会熄灭。
四壁上都是渗出的水,赵长赢听见的滴水声正是从头顶上滴落下来的,他动了动手,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被人捆在了木架上,用铁链锁着,除此以外,这间囚室空无一物。
赵长赢想起来之前容与让他下山,他当时竟然真的有那么一瞬间相信了。
原来不过又是耍弄他的手段罢了。赵长赢狠狠挣动着,那粗壮的铁链发出金属摩擦的铮鸣声,在这静寂的夤夜格外刺耳。
二哥呢……他被关在这里,二哥又在哪?
“来人!”赵长赢心下一紧,他许久未喝水,说话的时候嗓子沙哑,像是磨着沙砾,“来人!他妈的有没有人啊!”
回应他的是水滴答的声音。
“来人啊……”
赵长赢不知喊了多久,直到嗓子哑得再也发不出声音,室内潮湿的水汽犹如附骨之蛆,从他的双腿上逐渐爬上来,他没了真气护体,竟久违地感觉到刺骨的冷意。
那点冷意钻入骨头缝里,冻得赵长赢牙齿咯咯打颤。他不再说话,也不再喊人,这囚室内不见天日,不知日月,他又饿又冷,眼皮沉重地好像有人灌了几斤重的铁水,耳边那滴水声仍然在响着。
“滴答……”
“滴答……”
“容与,你说我们怎么那么倒霉。”赵长赢大口嚼着酱牛肉,蜀中的酱汁里加了许多辣子,他吃得浑身发汗,嘴巴发红,一边吸着凉气,一边说道,“好不容易找到蓝府这么个差事,结果又被冤枉又被打的,忒不值得。”
“你这么想。”容与给赵长赢将温好的酒倒进碗里,“现在吃了苦,以后就少吃,这辈子也就坐一回牢。”
“嘁……”赵长赢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觉头脑昏沉发胀,双腿双手酸麻无力,肚子饿得已经没有知觉了。
“哐当……”赵长赢听见门口的锁被打开的声音,旋即那扇厚重的石门被人推开,外头粲然的光线照进来,晃得他赶紧闭上眼睛。
原来早就白天了。
“喏。”来人是个面生的年轻人,他从怀中掏出帕子,放在赵长赢面前闻了闻,那帕子上带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大概又是往生的什么古怪玩意。
那年轻人随后将赵长赢手脚上绑着的铁链从木架上解开,把一碗白饭和两个馒头搁在地上,说道,“吃吧,明天这个点我再过来。”
“等……等等!”赵长赢情急之下一步跨出想要去追那个年轻人,没想到腿脚一软,当即砰地一声重重摔在地上,他没顾得上擦脸上沾的泥水,只追问道,“小兄弟,你知不知道明修,明修他现在怎么样了?”
赵明修在这边的化名便是明修二字。
“什么?”年轻人不耐烦地皱起眉头,“你老实呆着,不该问的别问。”
门轰地一声又合上,将漏进来的天光挤压地一丝不剩。
室内又是无限蔓延的湿冷和昏暗。赵长赢迷茫地蹲下身,将那碗饭和馒头捧在手里,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咳咳咳……”
或许是馒头太干,吃的他不住地咳嗽干呕,他强忍着胃里翻涌的想要吐出来的感觉,逼迫自己将馒头咽下去。
他不能死。
赵长赢将空了的碗筷放回地上,囚室里的地上铺着一层水,他毫不在意地坐下去,双臂环抱着自己,将头埋进臂弯里。
二哥,二哥还等着他去救呢。
往生教,摩诃殿。
“圣子大人。”阿留小心翼翼地探身进来,容与正就着光看书,闻言慢慢抬起头,瞥了她一眼,随意招了招手。
“圣子大人,我方才去看过长赢了。”阿留规矩地站好,忍住不将目光飘向容与,“他把饭和馒头都吃完了,现在在睡觉。”
容与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往后翻了一页书,淡淡道,“人没死就行。”
阿留讷讷点头称是。
“赵明修呢?”
阿留道,“赵明修吃了药,现在已经好了,我跟他说长赢已经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