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132)
“这两年多来,我一直恪守师父的教导,除非十恶不赦之人,我都不会下死手。”赵长赢道,“可是,若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若对恶人仁慈,那那些死在他们手下的人又何辜?”
“赵轩!”赵长赢缓缓提起树枝,指向赵轩,“我娘同你成婚以来,一向以你为先,山庄诸多事务,她劳心劳力。前几年你生辰,娘送你的那件衣裳,都是她熬夜一针一针自己缝的,还不肯让我们跟你说……”
赵长赢说到这里,已是眼角噙着眼泪,他嗓子巨痛,勉强咽了口口水,方才继续说道,“大哥也视你为榜样,经常教导我们,要学你的为人处世,菩萨心肠,日后继承你的衣钵,治病救人……”
“你那个太上忘情道有什么好!”
赵轩本无动于衷地听着,直到这时方才开口,“黄毛小儿懂些什么!我十余年前得了这武学至宝,潜心研读,只要修得无挂无碍,太上忘情,便可独步武林,得证大道,与天地同寿!”
“可是……”赵长赢摇摇头,“独步武林,长生不老就有那么好吗?”
“爹。”
赵轩一怔,见赵长赢闭上眼睛,轻声说道。
“你还记不记得,大哥成婚那日,我们一家人一起吃饭。你说,不求我们大富大贵,功成名就,只要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地生活在一起,无病无痛,就是最好的了。”
赵轩似乎亦是受到触动,他叹了口气,眼中泛起温柔的光晕,喃喃道,“不羡黄金罍,不羡白玉杯,不羡朝……”
“噗嗤……”
赵轩突然眼神一凛,他一直放在背后的手寒芒一闪,一根淬了毒的银针便径自朝赵长赢飞去。
“啪。”赵长赢迅速偏头避过,他心中大恸,失望地看向赵轩,“你已经不是我爹了。”
“你去阴曹地府,给娘和大哥赔罪吧!”
赵长赢一声怒喝,在赵轩陡然紧缩的瞳孔中,他手中那根树枝仿佛上古神兵,挟猎猎风势破空而出,正中他的胸膛。
“别看。”
赵长赢捂住小容的眼睛,低声喃喃道。
结束了。
赵长赢茫然地低下头,地上赵轩和束天风的尸体淌出两道蜿蜒的血痕,渗进堆叠的泥土里。
他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双脚一软,跌坐在地上。
可是,这一切算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赵长赢瞪大双眼,疯子一般地双膝跪地,十指用力地刨着浸泡着鲜血的泥土,又哭又笑地喊道,“这一切他妈的算什么!”
原来一路支撑他的复仇的信念到头来不过是一个笑话。
这两年几百个日日夜夜的痛苦追索,负恨前行算什么。跟束澜反目成仇算什么,他跟容与之间的,他以为的爱恨,又算什么?
原来不过都是一个笑话。
“哈哈哈哈哈!好!好!”
“好!”
小容呆呆地攥住赵长赢的一片衣角,懵懂地小声安慰道,“哥……哥哥不要哭……”
“小容……”赵长赢怔怔地抬起头,他双手满是血泥的污渍,小容满不在乎地把脸凑上前去蹭,念念叨叨地不知道说着什么,赵长赢鼻尖一酸,忽然就什么都不想管了,他伸手一把抱住小容,将他死死地摁在怀里。
“小容……我现在真的只有你了……”
第117章 终话·满身花雨又归来
“长赢……”
面前的人长发披垂,双目赤红,浑身浴血摇摇欲坠,他向自己颤抖着缓缓伸出手。
“长赢……”
“哥哥……”
“醒……醒……”
赵长赢猛地睁开眼。
“醒……了?”入目是小容愈发长开的一张俊脸,此时他正俯下身盯着赵长赢,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小容歪了歪脑袋,直起身子道,“饿了。”
赵长赢长出了口气,这才发觉自己一身的冷汗,把衣服都打湿了。
“嗯,待会就带你下去吃饭。”赵长赢面前又浮现出梦里容与临死前那张满是血的面容,他刺进容与腹中的那柄剑,容与难以置信的眼神……
“哐当……”赵长赢被铜盆打翻的声音拉扯回神,他囫囵摸了把脸,将地上的盆捡起放回架子上,挤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来,“走吧,下去吃饭。”
武风城跟上回他们来时没什么分别,只是如今正值盛夏,除去早晚,其他时辰简直如贴在火炉边上,空气中都满是火星子,天气炙热,人也暴躁,那火星子从空气中灌入人的肺腑中,简直是一点就着,街道上、酒馆里随处可见大打出手的人,乌泱乌泱地扭作一团。
“别看。”赵长赢遮住小容的眼睛,将他好奇的脑袋掰正,小声道,“吃完了吗?”
小容咽下嘴里的面汤,使劲摇了摇头,“没……”
“你个死秃驴,没钱来这里吃什么白食?要饭给我滚!”
赵长赢往门口看去,见是店里的小二甩着毛巾,像驱赶苍蝇似的不耐烦嚷嚷道,他对面站着个僧人,身披着粗布麻衣,头上是烫得匀称的六个戒疤,手里端着钵,正垂首而立,答道。
“天气太热,老夫前来讨个水喝,你……”
“呸,要水自己撒泡尿喝……”
“哎哎哎哎!你你你……”那僧人忽然伸手抓住小二的胳膊轻轻一拧,小二长得瘦弱,哪经得住这等架势,立马声音凄厉地叫喊讨饶。
“大侠,大侠,高僧!我有眼无珠,我有眼不识泰山,您高抬贵手,哎唷哎唷,疼死我了!”
“多谢施主,给老夫一碗水便好。”僧人放开手道,小二捂着胳膊飞快地跑回后堂去,看来是给这武僧端水去了。
这西北边陲竟还有这等僧徒,赵长赢心里颇为惊异,好奇地想看看这僧人是什么模样……
“克勒苏!”
赵长赢震惊地脱口而出,那僧人亦诧异地扭头朝他这边看来。
“果然是前辈!”赵长赢又惊又喜,上前拉住克勒苏的衣袖,笑道,“克勒苏!你怎么回来了?”
克勒苏身材依然魁梧得很,他擦了擦额头上滚落的汗,哈哈大笑,一巴掌拍上赵长赢的后背,“这话该是老夫问你,你怎么回来了?”
两人四目相对,俱是笑起来。
那小二打了碗水回来,见克勒苏竟和赵长赢坐在一起,还吃上了牛肉面,还以为是克勒苏动粗胁迫了赵长赢,顿时吓得瑟瑟发抖,在一边犹豫了许久,最终选择眼不见为净,匆匆溜回后堂去了。
“此事说来话长。”赵长赢叹了口气,简要把回南疆的事说了,过程中又不免想到容与,如今赵长赢知道了他背后的隐衷,更觉痛苦悔恨,到得最后已是红了眼眶,双手死死地攥着杯子,说不出话来。
一时间气氛凝滞,克勒苏笨嘴粗舌,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僵直着坐在一旁,闷头吃面。
“想吃饼。”小容对当前的尴尬场面视若无睹,他将一碗面吃完,又拿帕子矜持地擦了擦嘴,从容地说道。
“行。”赵长赢挥了挥手,“再来三个饼。”
“他……”克勒苏方才听了赵长赢的解释,对小容的长相和举止还是有些奇怪,“你什么打算?”
赵长赢摇了摇头,他喝了一口面汤,老实答道,“我也不知,这次来,我本想再去雪山看看。”
“现在不可。”克勒苏忙阻止道,“前些日子雪崩,埋了许多人,就在上月又是地陷,都说是触怒了山神,现在新城主已下令封了雪山,外人不得出入。”
“多事之秋……”赵长赢蹙眉,叹了口气,“我这里还有些银子,你代我去给那些灾民换些吃食衣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