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58)
“方便,方便。”黎杨道,“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二位尽管开口。”
“只是不知……”黎杨略有犹豫,问道,“不知大师几时作法?”
容与微一沉吟,道,“命魂与天地相连,需得大小姐生辰八字,根据星盘推演,方能决断。”
“如此,如此。”黎杨颔首,容与笑道,“姑爷不必着急,我定择一最早的日子,让大小姐能尽快醒转,同姑爷团圆。”
“那再好不过了。”黎杨亦笑道,他笑起来时眉眼清澈,阳光盛如其中,犹如上好的女儿红。
“这些东西……”回到房里,容与坐下来便开始写要准备的材料。赵长赢凑到旁边看,见容与一笔一划写着,“发丝、贴身衣物、生辰八字、血……”
念着念着赵长赢又觉得容与的字真好看,从前多见他临的字帖,或是颜真卿的蚕头燕尾,或是赵孟頫的端秀劲挺,或是赵佶的瘦硬疏朗……都说字如其人,可容与的字……
赵长赢皱眉,他只觉容与的字虽看着好看,却仿佛绷着什么东西似的,就像里头藏着一只磨牙吮血的野兽,平日里暗暗蛰伏着,在夜深人静时悄然醒来,大口吞食着世间众人的美梦。
还未待他细细思量,容与已将单子开好,他移开镇纸,抬起来吹了吹,说道,“来不来打个赌?”
赵长赢一愣,“赌什么?”
容与道,“赌……黎杨到底什么时候会将这些全都备齐。”
“应该很快吧。”赵长赢道,“黎杨跟蓝大小姐感情不是挺好的么……”
“也是。”容与轻轻笑了笑,将那墨迹晾干了的纸折了一折,放进袖中。
阳光透过窗棂,他垂下眼避开,纤长的眼睫投下一排幽深的暗影。
第52章 我,永宁赌神(二)
“我就说吧。”赵长赢得瑟地一挑眉,他今日穿的一身劲装,黑色布帛包裹着肌肉紧实线条流畅的小腿,他大剌剌地叉着两条长腿坐在容与对面,伸手挥了挥手里的包裹。
“黎杨跟蓝大小姐感情这么好,肯定想招魂越快越好嘛。”赵长赢说着,将包裹放到容与桌上,“你瞧瞧还有什么缺的没?”
容与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慢悠悠地将包裹的带子扯开,一样一样将东西摆好。他细细点了点,除了那滴相爱之人的血以外,其他都准备齐全了。
“行了,我推演一下命盘,你……”容与抬眸看向赵长赢。
赵长赢本偏头看着窗外日光下的蝴蝶,此时闻弦歌而知雅意,顺水推舟地站起身,“我出门逛逛。”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这两日都是大晴天,整个夔州城跟跑马赶着入夏似的,日头最盛的时候站在太阳底下,恍惚间有种三伏天的滋味。赵长赢走了没几步就热得满头大汗,他解开上衣的小褂,只着一件贴身的黑色内衫。被汗一浸,那内衫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胸前起伏的肌肉轮廓,随着呼吸一上一下,引得周围人频频侧目,他自己倒是恍然未觉,着实有伤风化。
“真热啊……”赵长赢拿衣袖当扇子扇风,扇了一会仍觉不过瘾,汗劈里啪啦地往下砸着,直要把泥地都砸出一个个土坑来。他停下脚步四处看了看,瞧见一旁有个凉糕摊儿,卖解暑的凉糕吃,当即两眼放光,擦着汗噔噔往那边赶去。
“老板,来一碗凉糕。”凉糕摊前站着一个人,身量约莫跟赵长赢差不多,一身武人打扮,腰间别着一把短剑,背影熟悉得吓人。那是成百上千个噩梦反复重叠堆砌出来的背影,多少个辗转反侧的晚上,这个背影就这样径自杵在赵长赢的梦里,永远没有转过身来。
赵长赢蓦地瞪大了眼睛。
“老板,打听个事儿。”面前少年继续问道,“城中剑阁最近有没有什么消息?”
“剑阁?”老板嘟哝了一句,“有啊。”
“什么?”少年焦急追问。
“就蓝大小姐那事嘛,听说最近有人揭榜了,蓝大小姐说不定有救咯。”老板随口说道,将一大碗凉糕浇上蜜水,晃啊晃地递给少年,“哎呀我们这个凉糕可甜了,夏天来上这么一碗,冰冰凉……”
“谢谢啊。”少年没耐心听下去,匆匆打断了老板的话,便要转过身来。
赵长赢瞳孔猛地一缩,慌忙疾步掠过,躲到一边的大树后头。
束澜……他怎么也来蜀中了?来找他爹?束天风果然在蜀中?!
赵长赢心一阵狂跳,他屏住呼吸死死盯着束澜瘦削的背影,脑海中乱七八糟地翻涌着东倒西歪的浪潮。这几日在蓝府他也旁敲侧击地找灵萱和黎杨打听束天风的事,却什么都问不出来。也是,他们二人又哪能知道这些……
赵长赢倚靠着树干,阳光从蓊郁的树冠里大剌剌地倒下一瓢一瓢的汁液,将赵长赢的眼睛糊得严严实实。他不得已闭上眼睛,在黑暗里胡乱地想。
得等蓝晴竹醒来,再问问她了。也不知道这么久了容与算好了没有,对了,给容与带碗凉糕回去吃。
等赵长赢捧着凉糕大老远拿回蓝府的时候,凉糕上浇头都化了,黏黏糊糊的一团扒拉在碗上。容与不动声色地用勺子挑出下边出淤泥而不染的凉糕,舀了一口吃了,问道。
“束澜也来了?”
赵长赢颔首,他抱臂靠在门框上,说道,“他肯定是来找束天风的。”
“束天风肯定在蜀中。”
容与嗯了一声,他若有所思地盯着碗里的凉糕,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时间算出来了吗?”赵长赢走过来,双手撑在桌上,探头看容与放在旁边的纸,“下个月?”
“嗯。”容与用勺子捻着凉糕,“下个月初一,无月无星,百鬼夜行。”
赵长赢一愣,窗外一阵风吹过,他想象了一下阴风阵阵鬼影幢幢的场景,不由得打了个哆嗦,“黎杨知道了吗?”
容与道,“知道了,没说什么。”
“那还剩半个月了。”赵长赢随手拾起桌上一个物件,放在手里掂着,“快了快了,等她醒了,我就……”
“要吃就吃。”容与眼皮都没抬,埋首唰唰写着什么。赵长赢闻言一顿,定睛一看,才发觉手里这个东西是个坑坑洼洼的橘子。
“挺甜。”
容与笔尖一折,豆大一滴墨遮在上头,在纸上生出一颗有碍观瞻的麻点。他抿了抿唇,面前的手倔强地捏着一瓣橘子,轻轻晃了晃。
“谢谢。”容与眼睫轻颤,抬手接过那瓣橘子放进嘴里。
确实很甜。
初夏的晴日灼人,入了夜却仍残留着春的凉意,树木的叶片都舒卷着,叶叶心心,仍有余情。
蓝府的饭食一向十分丰盛,今晚上吃的烤兔排,一水儿的红辣椒簇拥着,吃完赵长赢已经辣得浑身是汗,一边拿帕子不停地揩拭着脑门上的汗,一边嘴里吸着凉气。
容与仍旧一派两袖清风,他一身白衣往那儿一坐,就跟天然放了一盆冰山似的,都不用扇风,凉意自来。
“没啦?”赵长赢使劲甩着手里的冰水,眼巴巴地瞅着仅剩的几滴慢吞吞不情不愿地滑落到他杯子里,他还意犹未尽心有不甘地抻直了脖子往里瞪,企图用目光再望出一池秋水来。
“没了。”容与无奈,将自己杯里的水倒给他,“喝我的吧。”
“那你岂不是没得喝了?”赵长赢摆摆手,“算了算了,我不喝了。”
黎杨在一边瞧着两人为了一杯水你推我让,着实无语,只得出声道,“让人再送一壶来便是了,管够,管够。”
说完,黎杨轻咳了一声,笑吟吟道,“二位来夔州城也挺久了,还没逛过城里吧。”
“是没怎么逛过。”赵长赢回道。
“择日不如撞日。”黎杨一拍手,“今儿时间还早,不如这样,我带你们逛逛夔州城里好玩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