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龙算命的日子(61)
这天,玄龙粘着他要他读故事听的时候,花珏严厉拒绝了:“嘲风哥哥,你好好告诉我,为什么不让我出门?”
玄龙愣了愣。
片刻后,他不动声色地问道:“为什么要出门?”
花珏认真道:“我想去外面玩一玩,老是待在里面太闷了。”
玄龙注视着他,问道:“跟我一起,不好玩吗?”
花珏也愣了:“出去玩也是跟我一起呀。”
玄龙心中隐隐生出一些难安来,面上仍然滴水不漏地压了下去,只道:“我不想出去玩,我一点也不喜欢外面。”
花珏不吭气了,半晌后道:“可是我真的很想出去……我也好久没有去桑先生和城主那儿了。”
玄龙不说话,花珏以为这条龙不高兴了,有点委屈地呆在家里,晚饭也没吃多少,吃过后便拿了本书爬上床。
玄龙心里也难受,不知道怎么跟花珏讲明,也知道自己左右没道理,只不愿见花珏难过。
不愿见花珏难过,但他更不愿见花珏出事。无眉说的嫁祸,玄龙尚且没有去考虑它,然而思及姚非梦的那个幻境,只要他将他护好了,应当就会没事罢?
玄龙决心这次怎么也要硬气一点,不管花珏怎么说都不放他出去了。花家院落自翻修过后,已经成了全江陵最坚实的一道屏障,花珏唯有在这里面是绝对安全的。每晚,玄龙哄着花珏睡下后,便会独自一人化龙在江陵城中逡巡不去,时时刻刻提防着会有什么东西出现。
但他四处都查看过,并无什么异常。第一桩怪事反而出在城主府上。
谢然病了,昏迷不醒。
正是在进京面圣的节骨眼儿上,城主毫无征兆地便病了,一日睡下去过后便再也没起来,高烧不退。桑意着人找来了各路医生郎中,却都纷纷说束手无策,情急之下,桑意想到了花珏,派人前来请花珏上门。
花珏也是等到别人过来时才知道这回事的。玄龙知道这次拦不了,便跟着他出了门,花珏火急火燎地给城主看过后,却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独自在书房卜了半夜的卦。
花珏每次陷入学术难题时都拒绝别人在身边晃悠,连呼吸声都不可以有,玄龙便被自然而然地赶了出去。
时到深夜,玄龙守在门边,只听见花珏在里面喃喃地念:“草木命……望火死……五行生克毋有天动……”花珏越念,他越烦躁,心头毫无来由地涌上一阵又一阵的惶惑,直逼得他皱起了眉头。
小凤凰蹲在他的肩膀上,扭头问:“臭龙,你最近怎么了?”
玄龙给它喂了一颗花生米,抿紧嘴唇不说话。
小凤凰瞅了瞅他,小心翼翼地道:“你这么紧张他……他有可能会被你吓跑的哦?当然,现在你们在一起了,也不至于吓跑这么严重,可是花珏是个倔脾气,要是真上火了怎么办?你哄得回来吗?”
小凤凰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玄龙也无可奉告。这只小肥鸟又怂又二还心软,什么秘密都保守不住,只能徒然添乱。
玄龙低头望自己的脚尖,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最后什么都没说,也只摇了摇头。一龙一凤等到半夜,忽而听见窗外刮来一阵狂风,飒沥沥的风声顿时包裹了整个城主府上下,窗户插鞘不顶事,许多地方被吹得崩裂四散了。府上人都被惊动了,齐齐出动修补窗户纸,有几个胆子大的准备冲入院中,但很快便被风吹了回来。
“树!院子后的树要倒了!”突然,不知从哪儿传来这样一声喊,玄龙起初没听清,又听见有人惊恐地喊:“书房后面那颗树要倒了!”
电光石火间,玄龙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立时便破门而入,开门便感到一股狂风狠厉吹来,撞得门板嘭通作响,与此同时,窗外卡拉卡拉的声音放大了,一道巨大的阴影向书房笼罩过来。若是字江陵上方看,这无非是一颗大些的阴影在风势鼓动下慢慢倾倒,殊不知近在眼前时,那是无论如何也难以抵挡的速度与重量。
花珏沉迷在书卷中,绞尽脑汁,直到墙壁被砸塌下去的时候才突然惊醒,抬眼时这一边地面已经塌陷了,玄龙只来得将他捞进怀里,而后齐齐向下跌落。
书房位于城主府的第二层,后园的树不偏不倚,折断后直挺挺地砸在了书房一角,直接将地板砸穿了过去。花珏只感到一阵天翻地覆的震动,自己被人抱着,半点伤也没受,玄龙挡在他上方,一声不吭。
花珏吓得赶紧起身抱住他,拼命给玄龙扫去身上的灰尘与草屑:“嘲风哥哥,你怎么样了?”
玄龙摇了摇头,看着花珏一副要哭的样子,忽而道:“什么时候能不任性了,乖乖跟我待在一起?你若是让我守在你身边,也没有这样的事。”
花珏睁大眼睛望他:“我……”
玄龙这次发脾气来得毫无征兆,口吻也意外的森冷,以至于花珏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尚且还愣着不知道怎么办,玄龙却直接将他打横抱了起来,大步往家中走去。
城主府的人已经陆续赶到,见他怀里抱了个人,纷纷有人来询问是否是受伤了需要救治,玄龙一一回绝。途中桑意也赶了过来,玄龙对他略一点头,接着就将花珏带了回去。
花珏勉力跟他解释:“嘲风,城主病了,我要给他看病。”
玄龙在他脚腕处一捏,花珏疼得皱了一下眉头。
“先把你自己管好罢。”
玄龙走进门,不由分说地将他丢在床上,而后自顾自去给他找药。花珏想下床,被他一眼给瞪了回来。
“你到底怎么了……”花珏小声道。玄龙并不理会他,拿了药给他撩开裤腿,一圈一圈地绑好伤处,花珏低下头,看见他认认真真地剪掉他脚腕上擦破的一大片碎皮,额前竟然有些微微的汗水。
是吓到了吗?
花珏回头想了想那个场面,如若是换了玄龙差点被砸死,他定然也要吓得浑身冷汗。他于是便不说话了。玄龙脸上擦破了一小片地方,花珏心里一动,伸手小心碰了碰那片地方。
玄龙楞了一下,花珏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于是讷讷收回了手。
“听话好不好?”玄龙问道。
花珏被他问得有点委屈:“我没有想到那棵树会砸下来,我看书看忘记了。”
过了一会儿,又补一句:“嘲风哥哥,你不要凶我了,对不起。”
“我没有凶你。”玄龙顿了顿,似乎意识到自己语气是太严厉了,于是尽量调整了一下,“这几天不要出门,我要你怎么做便怎么做,你晓得吗?”
“可是……”花珏想要反驳,却被玄龙一把堵了回去:“没有可是,花珏,我是认真的,你如果一定要往外跑,那么我就是把你捆起来,也不会让你再离开这里半步。”
“为什么?”花珏一定要问清楚,“这不讲道理……嘲风哥哥,你是不是碰到什么事了?”
玄龙还没来得及回答,花珏便探头问道:“是我的事吗?”
“不是。”玄龙心烦意乱地摇了摇头,忽而无言,推着花珏,用被子把他埋住了:“睡吧。”
花珏从被子里探出来,疑惑地眨了眨眼。玄龙却没再看他,径直关了门走了。
花珏有点泄气:“不让我出去,你又不陪着我……这算什么事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攒着完结章一起发出来,想了想还是写多少发多少吧
☆、终-草木
玄龙呆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短, 却不允许花珏离开家中半步。花珏试过反抗, 但每次都会被玄龙抓回去,他还试图跟玄龙讲道理,但他忘了, 这条龙从一开始就没跟他讲过道理, 他花小先生是稀里糊涂地被骗了过去。
这天,花珏将一本话本看了第四遍, 眼看着天要黑了, 玄龙仍然没有回家, 忽而就生气地将手里的书本丢在了地上。
小凤凰和花大宝在旁一动都不敢动, 小凤凰观察了半晌后,战战兢兢地又叼了几本书过来, 试探问道:“再摔几本解解气?”
花珏看了看手边的几本书,不负众望地也将它们丢了下去,而后转身埋在被窝里不动了。
小凤凰轻轻跳过去, 用胖脑袋拱了拱他的肩窝, 花大宝爬到了他身上蹲着,讨好地舔舔他的脸颊。
花珏沙哑着声音道:“你们乖。”
小凤凰长叹一声。
谢然的病仍然没好,昏迷不醒。玄龙去对面府上递了一盒龙鳞, 嘱咐桑意每天点燃一片, 就当燃香放置在谢然房中, 桑意苍白着脸色答应了。
书房坍塌下的地方已经被人清扫移走,暂时用油布挡住风雨。玄龙去后院看了一圈儿,望着那颗折断的古树, 皱起了眉头,而后将手掌轻轻放在了上面。
“二百五三年……一朝折断,你应当已能修成人形了罢?”玄龙低声道,“以我之名,速来朝拜,我名嘲风。”
没有任何动静。这棵大树从中齐齐折断,仿佛不是被风吹断,而是被什么人用锋利的刀刃劈砍出来一样,寻常树木折枝,总有长起来的一天,但这棵树却已经死了,彻彻底底的,即便它可能修炼成一个小树精,但这一切已经在此刻停止。
玄龙移开脚步,望见足下草色枯黄,这整个庭院的花木都在慢慢枯萎。看了半晌后,他调转方向回了家,踏入院门时他看了看,院中花珏新种的小葱和一盆雪海菊花已经发黄,叶片摇摇欲坠,而花瓣早已坠入了小池塘中。
他脚步不停,推门进去,发觉还不到花珏平日睡觉的时辰,屋里却已经灭灯了。
花珏得到沧海泪之后给玄龙点睛,彻底治好了他的眼睛。玄龙以前不需要灯光视物,现在更不需要了,但他习惯性地找了一盏小灯点燃,仿佛这样才安心似的。脚下踩中了什么硬硬的东西,他低头一看,是一本书的书籍,摊开了被丢在地上,受了他这一脚后几乎要散架。
他俯身将它捡起来擦了擦,发觉是花珏平日最喜欢的一本小传,再往床榻那边走了走,发觉地上七零八落地全散落着花珏的书,像是被人蓄意丢下来的。
玄龙垂下眼,一本一本地拾起来,轻手轻脚地收整好后放回书柜中。做完这一切后,他洗漱了爬上床,看见花珏背对他,一人裹着被子面壁,也不知道睡没睡着。
玄龙看了看自己这边空荡荡的床榻,试着拉了一下被子,发觉花珏把自己裹得像个花卷,被子被牢牢压着,根本扯不动。他想了想,变成一条小黑龙爬过去,企图钻进花珏的怀里,但花珏闭着眼,将自己缩得紧紧的,一点空隙都没有。
玄龙眨巴了几下眼睛,在枕边爬了几下后,这便卷成一团,紧挨着花珏睡了。
半夜,花珏醒来,发现玄龙在自己头边睡着,伸手一摸,身上一片漂亮的黑鳞泛着寒气,他赶紧小心翼翼地将小黑龙抱进了被窝暖着。
花珏垂眼看着睡得死死的玄龙,看了一会儿后,忽而轻轻叹了口气,然后翻身下床,给小黑龙把被子盖好,自己坐去了桌前点灯看书。看了一会儿后,花珏抵不过昏昏沉沉的睡意,这便趴在桌上睡了。半夜冷,花珏迷迷糊糊给自己披了三件外袍,这就当做被子。
在他身后,小黑龙慢慢地探出头看他,而后溜下了床,爬去了桌上。
“我抱你回床上睡好不好?”
等了半晌,如玄龙所料,花珏根本没有睡着,他动了动,将脸埋在臂膊里:“不好。”
玄龙道:“花珏。”
“你别跟我说话,我现在有点生气。”花珏闷着声音说。“你等我气消了再过来好不好,但是我不知道要多久。”
玄龙便不说话了,过了好大一会儿,又低低叫了声:“花珏。”
花珏吸了吸鼻子,听了他说的这两个字,不知道为何眼泪就出来了,他始终把脸埋在自己的手臂里,哭也悄无声息。玄龙在旁看着他,晓得他哭了,眼里明明白白写上了难过。
他要怎么说?因为命劫不知道什么时候来,所以我不让你离开这里?
他的宝贝这样怕死,要是真的让他知道了,他会不会就此躲去了别的地方,便跟二十年前一样,让他怎么找也找不到呢?
宁清的死劫没能过去,他不愿见到花珏也这样。玄龙便沉默着没有说话,小心地爬去了花珏的大腿上,凑凑看看,硬是从花珏的双臂上挤了进去,伸出舌头舔了舔他脸颊上的泪。花珏没哭了,开始了与这条龙的拉锯战,玄龙一门心思往他脸上凑,花珏则埋着头使劲儿往前移,试图不给玄龙任何空隙。
这场拉锯战最终以花珏胜利告终,玄龙被夹在了花珏的手臂与桌沿之间,一条尾巴可怜巴巴地竖直垂下来。
花珏晓得他被夹住了,但是面上犟着不肯松手,过了好半天才发现玄龙没动了。花珏心里一惊,以为玄龙被自己挤得断了气,这便慌慌张张地直起身将这条龙提起来,左看右看。
玄龙闭着眼睛,呼吸均匀,睡着了。
花珏又要哭了:“你这也能睡着……”
玄龙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被挂在面粉袋子里,袋子还牵出两条细布,在他颈口打了个结。
玄龙:“……”
花珏已不在家里了。
小凤凰和花大宝还在床上呼呼大睡,玄龙当下便翻出了面粉袋子,出门寻找花珏的踪影。然而还没踏出院门多少步,他便看见了花珏的身影,花珏手里提了个包裹,仰头看头顶枯叶飘飞的大树。
玄龙走了一步,脚下传来咔擦碎裂的声响。他低头一看,前几天还绿意盎然的江路官道,如今已被落叶铺满。
玄龙没管这些,急急地冲上去拉住花珏。花珏陡然回头,这才看清了来人是他。
玄龙束手束脚地将手放下了。
花珏看起来有点迷茫:“嘲风哥哥,现在是秋天了吗?”
玄龙低声道:“是夏天,还是初夏。”
花珏又问:“那这样……”他指了指天上飘飞的枯叶,“是上一回鬼门开,时节倒转没有过去吗?”
玄龙摇摇头:“不是,姚非梦祖孙二人都已被阴司收押。花珏,这不是秋天,是江陵的草木都死了。”
“草木?”花珏咀嚼着这两个字,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金木水火土……城主的病!城主是草木命!我去告诉他们。”
他脚步还没踏出去,便被玄龙拦住了。玄龙不管不顾,将他按在怀里强行拖了回去,花珏又踢又打,恼怒道:“你到底怎么了!人命关天,告诉城主也——”
玄龙冷声道:“我会去告诉他。你给我在家里乖乖带着。”
花珏气得像一只跳脚的小猫咪,实在挣不过时,胡乱扯动,袖子里也没有常用的符纸,他便随手便摸出了判官笔,习惯性地想要写一个“破”字出来。然而一横还没写完,他被自己吓住了,玄龙亦愣了一下。
“破”字一出,便是杀身之命。
花珏大口喘着气,像摸到了烫手山芋一样将判官笔丢到一边:“对,对不起……”
玄龙愣过后,没有说话,只将花珏放到床上,随手扔了个东西出来困住他。那东西看样子还是个法器,不长的一段绳子,很快便像活物一样灵活扭动,束缚住了花珏的双手双脚。
玄龙垂头给绳索与肌肤交界的地方垫上软布,花珏看着他动作,起初是不敢相信,而后颤抖着声音说:“嘲风哥哥,我会生气的。”
“真的会生气的。我会不要你的。”花珏认真说。
“你可以生气,但是不能不要我。”玄龙道,他低头想在花珏额头上落下一个吻,花珏偏过头,只让他吻到了自己的耳根。
“你生气,也好过……”
也好过什么,花珏并没有听见。玄龙给他盖上被子,而后再度出了门。
花珏在家里气得直打嗝。花大宝舔了舔他的脸颊,跟着玄龙溜了出去,小凤凰则还在睡梦中,没有醒来。花珏无法,只好躺在床上细细地想今早刚刚看到的情景,庭院中的花草树木无一例外,纷纷凋零,院外同样是这样。仿佛阴阳五行中,属于草木的那一丝灵气被人活生生剔走了。
这是什么情况?
☆、终-水火不容
五行木死, 这次整个江陵花木枯萎, 所引起的震动与恐慌比上一次更甚。城主病中,桑意主持府中事物,一个人做两个人的事, 虽然极力想要堵住悠悠众口, 但有上一回姚非梦二人消散在青天之下的事在先,非但堵不住, “江陵有邪物”一说传得越来越广。
至此, 事情再次惊动京城中人, 少帝下旨来问, 其一,为何谢然迟迟不进京勤王?
其二, 是何人在江陵祸乱人心?如有妖邪,那便斩妖除魔。
无眉正式入驻紫薇台,但自从进京后便杳无音讯, 似乎被另外的一件麻烦事缠上了, 远在天边,自然顾不上这边的问题。少帝三请青宫草鬼婆出山,等桑意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 听闻此人已经在前往江陵, 不日就将抵达城镇中。
当年青宫三仙, 宁清与护花道人已驾鹤西去,唯独留下这一个草鬼婆,格外神秘, 几十年没有消息,竟然在此刻出山了。
桑意试图请见此人,但人这个草鬼婆概不见外人,并道:“江陵城主养的一个娈人,有什么资格来见我?”
桑意没有回复,转头便令部下封锁了城门,禁止人马出入,如果想要通行,则需要他本人批审名帖。没几天后斥候来报,说是有一群人被堵在城外的草鸡山中,时又下雨,每天不得不去住满是泥泞的洞子,里面的人天天骂桑意的娘。
桑意笑一笑,照旧没有回复。
这天玄龙去府上看了看谢然的病情,不见好转。上次花珏来过时便用判官笔试过了,可惜效果差强人意,谢然是草木命,重病是因为江陵这个地方缺少了这一脉五行元素,判官笔堵上的那一丝病情的缺漏,顷刻间又被这种不平衡打破了,犹如用手指用力捧紧的细沙,越紧散得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