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灵芝(43)
偏院有几处房子恰好正对后山灵芝园的方向。
萧猊要住偏院,刘总管当场就亲自带人重新收拾房间,许多从太师府带来的家什重新一一添置,怕屋子太小闷着他们主子,刘总管命工匠将可以观看到后山的几处屋子打通相连。
一番赶工,深夜院子掌起明灯,宽敞的居室纱幔漂浮,屋内温暖,厚重毛绒的兽毯延至床榻,浅淡的安神香袅袅浮动。
案头摆置几本萧猊平日喜欢看的书籍,室内隔有厅,茶间,书房,视野最宽敞高阔的一处,正对那后山灵芝园,皑皑白雪,寒风呼啸。
萧猊从后山回到院子,刘总管替他取下已湿润大半的狐氅,抖去雪花,连忙招人把热水热食备好。
简单浴洗完毕,萧猊往胃里垫了些小食,喝药汤。
他走到可以观望到灵芝园的位置,眸光越过轩窗,灵芝园内安排了护卫随时把守,立起几盏灯,光线温暖昏暗,静谧地笼罩着小灵芝生长的范围。
短短一夜,梅园的主人强行换成了太师府的主子,梅若白连同他随身的小厮,都被封在正院里,没有萧猊的示意,无人出入这座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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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对梅园后山灵芝园的院子,早早就掌灯点明。
沉重的纱幔掀向两侧,广阔的窗外可清晰瞧见灵芝园那一簇温暖的光线。
萧猊站在榻前,小奴才伺候他宽衣洗漱,垂落的乌发只用一根玉色般的发带束起。
男人长身玉立,品貌非凡,宛若九天神祗,丝毫看不出是那位满朝惧怕,轻而易举就落下生杀大权的萧太师。
萧猊走到窗檐后,静静注视灵芝园,饮过刘总管端来的参汤,便步行至门外。
小奴才手脚利索地给主子披上金丝云纹相间的大氅,萧猊没叫奴才跟行,自己拿了把遮雪的伞,背影逐渐没入后山的方向。
负责看守灵芝的暗卫将地方保护得很好,周围的积雪都被除得干干净净,架了个敞棚,护卫在敞棚外,保棚里生长的灵芝不受风雪侵扰。
萧猊走进敞棚,蹲下看着眼前这株细小,模样惹人心怜的小灵芝。
他低声自语:“怎么小了那么多。”
色泽也有几分变化。
彼时灵芝颜色偏灰,带些许微白,圆润有光。
而只剩菌柄的小灵芝,菌柄灰沉,黯淡无光。
萧猊碰了碰菌柄:“快些长好。”
若他还有机会化出人形,萧猊愿意让这株灵芝责罚自己,而非长在土里没有回应。
梅园封闭,萧猊在园中留了几日,连早朝都没去,以身体抱恙为由推了。
小皇帝及部分权候差人私下往太师府送药送礼,萧猊不予理会,暂居在梅园内看灵芝。
日子一久,堆积的公务就多了不少。
这日萧猊坐在案头前批写公文,面前正对后山灵芝园,眼乏时便抬头望向园子小灵芝那处。
刘总管端热茶点心进屋侍奉,瞥见主子起色不错,心安许多。
自太师找到灵芝住进梅园后,夜里睡眠的时间多了些,还安稳不少。
后山那株细细小小的菌柄,当真比任何珍奇药材,稀世宁神香料管用得多,他们主子的心药,竟是这么一株小小的灵芝啊。
“太师,温成几人在厅外候着,想见您。”
萧猊轻饮一口雪山银针,眉心几分疏懒倦色。
“让他们等着。”
几个心腹等待期间,萧猊撇下案头上的公务文书,迤迤然走向后山。
今日无雪,微晴,风比较大。
灵芝园包围起来的那处,虽有敞篷遮风,小灵芝仍轻轻地摇晃,非得萧猊用掌心护在它周身挡护,才停止晃动细小菌柄。
萧猊看着没什么变化的菌柄,极低的叹了声。
他其实不知如何才能将灵芝养好,能做的,该做的,都尽量满足了,小灵芝却无任何变化。
它总静止不动,哪怕漏进极小极轻的风,都能吹得它摇摇欲坠。
萧猊担心它的菌柄会榻在土里,随四周的腐树那般枯萎腐化。
萧猊说道:“灵稚,你还记不记得洞府里的什物,我都带回燕都了,在太师府内置出一间阁楼,放了许多东西。”
他没提喜服,没提编了许多个灵芝藏在柜子,怕惹得它难过与不快。
萧猊在后山和小灵芝坐了会儿,回到书阁,几名心腹等候半日,早急得不行,忙将这些日子朝堂内的形势变化仔细汇报。
边城寡头一事,萧猊当日给小皇帝推了个名叫孟玉的人过去。
孟玉官衔不高,但背靠武将一派,文武兼具,品行正直,脑子转得不错。
且孟玉出身寒门,自幼经历过丧门之痛,灾疫之苦,对土豪劣绅疾之若仇,可莽可退,对付地方一霸的无赖脸皮,有仇恨激他行事不用做太多顾虑。
武将一派去年起就在观望,萧猊回到燕都后处理了几个老狐狸,他们对萧猊有了靠拢之意。
边城赋税拖缴两年,欠下朝廷重金,很多人都想跟小皇帝拿权处理这事。
事情若解决好,那可立下大功劳,奖赏事小,升官巩固地位是真。
这肥差虽不好做,但争得人多。萧猊这次顺水退舟,让他们承自己的一个情,做了个表示。
孟玉有萧猊推举,惹朝中多人眼红嫉妒。明面上不敢指明萧猊结党营私,私下有意无意的传出去一些小道言语,好让对抗萧猊的势力趁此结成一股绳。
小皇帝对反对萧猊的暗话视而不见,太师权重,可帮他把江山保得好好的呀,得过且过的皇帝才不想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萧猊以病为由不去上朝,同样招来不少风言风语。
看不惯萧猊的,有人借拜访名义登门太师府,想看看萧猊究竟真病还是装病。
他们自然不知道萧猊在梅园此地日日看灵芝,到太师府上见不到人,或者蹲几日蹲了个空,对萧猊更是恨得牙痒,却不敢公然挑衅。
年旦将至,每年来自四方各国的使臣都会到燕都进贡参拜皇帝,萧猊权势摆在那,不出面是不可能的,满朝都推举萧猊与皇帝出面。
心腹道:“这帮老狗想借各国进朝参拜的时机暗中拱火让太师压小皇帝一头,若太师遂他们的愿,莫不是对外落个欺君反国的恶名。”
几个心腹各执一词,萧猊余光扫过他们的脸,笑意疏懒。
“争什么,我自会出面,”
心腹一呆,齐齐失语。
温成胆子大点,说道:“太师心情看起来很好。”
萧猊靠在太师椅上:“是吗。”
或许吧。
他回头望向后山的灵芝园,抛下几个心腹,道:“退下吧,本官去养会儿灵芝。”
心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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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旦当日,燕都城热闹非凡。
各国使臣进朝参拜,萧猊早早就沐浴更衣,着了深色朝服,戴华丽玉冠,心情不错,与几个平日看他不对眼的元老级别的官员打了些趣话。
参拜礼节繁多,整整一日过去,夜宴开启,萧猊被小皇帝请到身旁的位置坐下。
萧猊懒散的倚在背靠,敛下目光随性恣意地饮了几口梅酒。虽收敛了气势,坐在燕朝皇帝一旁,威仪却与皇帝有过之而无不及。
歌姬乐伶陆续登台表演,此时飘起小雪,寒风隔绝在大殿外,众多朝国官员聚在一起饮小酒,赏舞乐,看似融洽无间,相处甚欢。
除了皇帝,萧猊是在场唯一一个坐在首位的人,自是接到许多阿谀奉承。
萧猊三言两语将话头让到皇帝身上,似笑非笑的,在皇帝面前谦顺温良,一副义士贤臣的模样。
小皇帝对萧猊的做派十分配合,一时间君圣臣贤的画面叫有心做坏的人暗咬银牙。
夜宴进行到中半场,萧猊托着酒杯,手指微颤,酒水洒出些许。
他抬起漆黑眉眼,赶来的暗卫悄悄出现,在他耳旁传话。
话音音刚落,萧猊已是一副不胜酒力的姿态,从夜宴离场赶回梅园。
梅园清幽,鹅毛般的雪落满了萧猊的朝服。
他步履匆忙,不等奴才撑伞,便疾步走进后山。
后山一角,萧猊屈膝半蹲在敞篷里,看着灵芝枯萎落下的一小截菌柄,近日柔和的眉眼似冰雪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