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它(205)
那他……不,这种事必定无法用数据精算,他没看我的,那他看了谁的?
顾星桥回忆起在在中央星的时候,他坐在街边,身心濒临崩溃,那只蜘蛛却蓦地变成了天渊的体型,结结实实地抱住了他。
这是不是可以说明,蜘蛛的外形只是伪装,它能做到的事,远不止听和看?
再加上自己参加宴会时,天渊说要出去走走……战舰化身的生命长度跨越半个光辉时代,难道他真的对现有的,据他所说,是贫瘠的人类世界感兴趣?抑或说,他不过是以此为借口,去做了一件他真正想做的事情呢?
西塞尔。
“我向你保证,西塞尔必然会保持身躯和心理都完好无损的状态,站在你面前。”
现在细思一下,天渊只是顺着自己的话往下讲,他并没有挑明不对西塞尔动手!以他掌控的力量,就算真的宰了一个人,再将他复活后抹除记忆,又是什么难事?
他很有可能利用了宴会的空隙,动身找到西塞尔。这样,天渊完全可以从人类的皇帝那里,尽情了解到他所需要的一切,只要西塞尔不死不残,失去关于天渊的记忆,那天渊便不算违约,亦不算背弃承诺。
顾星桥几乎茫然地转过身体。
在他的视线内,湖岸荻花飞扬,似乎比雪还要再蓬松一点,而凡有水草处,总是生灵旺盛。此刻,一只轻盈娇小的豆娘,就在其中上下翩飞,雪白的荻花衬得它更加艳丽,色泽有如宝石。
或许是阳光太好、太澄澈的缘故,顾星桥居高临下,能够清晰地看到,在豆娘晶莹的膜翅周边,不住闪烁着纤薄的流彩的线光。置身蜘蛛的巢穴,它却浑然不觉,只是数次险些擦到透明游荡的轻丝,又堪堪惊险地避过。
他转过头,天渊的目光依然清明淡漠。这栋房子,就是一个要令他百口莫辩的铁证,可顾星桥居然分不清,他究竟是刻意,还是无心。
他忽然意识到,对天渊这样的造物而言,交付自己的爱并不是一种引颈就死的姿态。
因为你要取得他的心,就务必要走到他险象环生、盘绕锋利的胸骨中去,这是一条只能向前,无法后退的路。等你走进他的心房,便会看到脚下的血肉也如蛛网,四面的白骨亦如蛛网——那同样是一个只能永留,不得逃脱的地方。
顾星桥盯着他的眼睛,半晌后,他突然笑了。
他走到窗边坐下,同时拍了拍身侧,示意天渊也来坐。
“你知道吗,”等到天渊和他并排坐下,他说,“我还在军部的时候,大家都说,一个指挥官的作战风格,是可以反映出他的一部分人品性情的,你觉得这有没有道理?”
日光刺目,对人眼不好,天渊手指微转,于是光线立刻变幻为朦胧绮丽的黄昏,湖水也在暮色下轻轻飘摇。
“我觉得有道理。”天渊不明白他为何提起这个话题,但既然顾星桥问了,他就老实回答。
顾星桥的笑容带着点怀念的感觉:“过去,他们评价我的指挥风格大开大合,虽然用兵克制,但总有过刚易折的隐患。现在想想,他们说得真是没错啊,出生在酒神星,又有遭人嫉恨的天赋,世人早就对我得寸进尺过度了,像我这样的人,退就是输,再退就是死,所以只能往前,不能怕,也不能后悔。”
天渊没有说话,顾星桥低下头,从腰带里翻出两个糖棒。
“喏,这是我那天去中央星的时候,在宴会里顺的,”他的笑容变得有些狭促,当即叫天渊心动不已,“以前没见识的时候,可爱吃这个玩意了,你也尝尝?”
天渊眨眨眼,他在草绿色和亮红色的糖棒中看了看,犹豫一下,谨慎地拿了红色的。
“我没吃过这个,”天渊说,“不过,我可以尝试。”
顾星桥撕开包装纸,他们看了一会夕阳,顾星桥含着苹果味的,问:“你的那个是什么味道?”
天渊取出嘴里的糖果,低声说:“树莓味。”
“树莓?”顾星桥诧异道,“这个味道很稀有的,我很久没吃过树莓味了,你的运气好。”
顾星桥又问:“我能尝尝吗?”
可是我已经咬过了,天渊刚想说,让你吃剩下的食物,这是我不允许的事,如果你愿意等待,我可以用原料给你制造一大批……
“就现在你手上的这个。”顾星桥很快地补充。
天渊不能拒绝他的要求,因此,他咬下已经被人造唾液污染的部分,将剩下的部分递给他的人类。
然而,顾星桥的眉梢已经挑起来了,他自然而然地倾身过去,与天渊薄而干燥的嘴唇相触,继而用甜滋滋的舌尖滑进两排坚逾合金的齿列,想要勾住那里的糖果块。
很长一段时间,天渊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的眼瞳空白一片,思维同样空白一片。糖块是甜的,硬且脆弱的,顾星桥的唇舌是甜的,软而脆弱的。他一动不动,坐了不知多久,顾星桥吮着他发颤的嘴唇,终于成功地吸走了那块滑溜溜,在舌面上显得太不安分的树莓糖。
“不错,”顾星桥点点头,“比苹果的好吃。”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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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渊的情诗,第一首是艾米·洛厄尔的《乳白石》,第二首是惠特曼的《一瞥》,第三首是《咏发丝》,第四首是萨福的《给安娜多利亚》。】
第129章 乌托邦(二十五)
天渊的瞳仁空茫地散开,他的喉头不自然地吞咽了好几下,声音低而抖:“你……”
“以示感谢,”顾星桥若无其事地坐回去,随意地抹了下嘴唇,“你知道的吧?人类礼节。”
人类礼节?哪个人会用这种方式……确实也有这种亲吻表达谢意的习俗,可是、可是……
天渊的核心快要烧起来了,体表温度也快速攀升到一个不可思议的数字。诅咒他超凡脱俗的记忆力,此刻他很难思考别的事情了,与顾星桥接吻的触感和画面牢牢占据了他的每一条线程,青年光洁的额头,垂落的睫毛在下眼睑处打了一圈阴影,他微蹙眉头,因为他正专心在自己口中勾动那颗滑来滑去的糖块,而他的唇舌……
倘若天渊是彻头彻尾的人类,那么在顾星桥柔软嘴唇贴上来的那一刻,他便已然魂飞魄散,至于顾星桥甜漉漉的舌尖,只怕翻搅的不是口腔,直接翻搅的是他的大脑还差不多。
他失控了吗?
接吻的感觉既甜蜜,又令他无端战栗。理智告诉他,只要亲吻的时间再延长一点,他都不能再继续维持先前淡然庄重的假象;可感性却对他喃喃低语,发出永不满足的抱怨,质问他,为何不能把这个吻延长到窒息之后?
顾星桥看着他迷茫无措的模样,不由地笑了。他的嘴唇因亲吻而红润,弯起来的弧度,便如一张丘比特的小小爱弓。
“没别的意思!”他友好地拍拍天渊的肩膀,树莓糖磕碰着牙齿,发出清脆而细碎的声音,“不要多想,我挺喜欢这个小房子的,谢谢,你真的很用心了。”
说完,他就转过头,落落大方地欣赏起日落的美丽景象。这个时候,玩够了的毛豆也闻着味找过来,一路啪嗒啪嗒地窜上楼,扑上来就是一个口水连击。
天渊懵了。
……什么?
什么叫“别多想”“没别的意思”?你刚刚嘴对嘴地从我这抢了一块糖,无论按哪个人类文明的标准,都是实打实的舌吻,在这个基础上,你让我怎么才能不多想?
如果天渊能和人类的星网连接,只怕他现在就要用海量的提问冲垮所有的社交平台,主题就围绕“我一直明恋追求的人类请我吃糖,然后用舌头取走了我嘴里的糖,告诉我这只是感谢不要多心,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展开。
是默认,是婉拒,还是一时冲动,抑或真的感谢?天渊的情绪模块一瞬转过数千个猜想,旋即又一一否决,他望着揪住毛豆擦脚的青年,低声问:“你……答应我的求爱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