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它(94)
而我,我和萨迦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他的神庙掩藏着世上所有的宝物,一切应有尽有;我穿着他的神衣,他带我去追逐月亮,愿意背着我去世上任意的角落玩闹冒险;我的欢笑即是他的欢笑,他害羞起来,我也会跟着脸红。
你说你们分享了神明的权柄,但从真正的自由,能够掌握自己生死的方面来看,你们身着绫罗绸缎,享用山珍海味,其实和死囚并无半分区别。因为这一切都是罗希赋予给你们的,得到还是失去,都只在他一念之间。
云池不想分辩了,他连张嘴的心力都懒得给,孔子说生于春而亡于秋,何见冬也?子与之论时,三日不绝也。意思是和从未见过冬天的蚱蜢争论什么是冬天,你就是争上三天三夜都不会有结果,既然如此,他何必浪费这个精神。
他没有接话,仅是冷漠地问:“罗希,你现在应该在哪站着旁观呢吧,别让你们小老婆们费力气了,我不会听的,出来跟我说正事。”
见他对他们口中的美好愿景充耳不闻,神眷者们纷纷惊惶道:“不,不!我们说错了,你是神主的新娘,你得到的肯定会比我们多得多,我们得来的权柄名不正言不顺,是万万比不上你的!”
“先把这件衣服换上吧,你被神主带来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穿着它睡觉肯定很不舒服……”
云池不耐烦地扯过那件衣服,一下就将它撕成了两半,金线珠玉瞬间崩碎了一地。
“是不是罗希脱不掉我身上这件衣服,急眼了,就让你们来哄我主动脱?”他问,“别费心了,我这是神衣,罗希身上那件都够不到我这件的等级,少拿你们这的破抹布往我身上招呼。”
神眷者们目瞪口呆,谁也不敢乱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云池往门口走去。
“你好,我的新娘。”
就在他即将走出房门的那一刻,罗希终于姗姗来迟,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换掉了盔甲,取而代之的,是一件青蓝相加的美丽长袍,黑发披散,轻佻地袒露着大片胸膛,先前被云池捅出的伤口,此刻早已完全愈合了,连一丝伤疤都看不到。
云池后退一步,漠然地抬头,与他银白混沌的瞳孔对视。
罗希挥了挥手,那些神眷者们便如蒙大赦,立刻跑得不见踪影了。
“迫不及待想要见我吗?”罗希微笑着,“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因为我也是如此。”
“懦夫。”云池说。
罗希挑起眉梢:“什么?”
“我听见你和那个叫伯希亚的神在如何讨论萨迦,”云池望着他,并不后退一步,“你说他是懦夫,那只敢趁他来不在的时候抓我,你们岂不是比懦夫更加懦夫?”
罗希盯着他片刻,忽然哈哈大笑。他笑得浑身发抖,笑得不得不轻拭眼眶中的泪水。
“新娘!”罗希欢快地叫道,“你真是个有趣的小东西……你怎么能把忽视当成怯懦,自信当成傲慢呢?”
他轻轻捻起一缕云池的黑发,百无聊赖地说:“祂空有残暴的名头,实际上是个多么无能的君王,连主神的神位也甘愿拱手让人,导致最后爆发了第二神代和第三神代的战争……新娘,这些丢脸的往事,想必祂从未告诉过你吧?”
云池本来怒火中烧,听到这话,却不由得顿住了。
你说的,怎么和萨迦告诉我的不一样……?
“等等,你知道第三代的海神是怎么死的吧?”他警惕地问。
罗希耸耸肩,无所谓地说:“死于神战咯。二代的众神联起手来杀了祂,但即便如此,还是没能收回海神的位置。”
云池盯着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罗希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知道有一场神明之间的战争,可前因后果、参与人员、谁胜谁负……这些关键因素,却统统一概不知。
就算他是第三代的新神,记忆力也不该衰退得这么严重啊?
“你……莫非你是第四代的神明吗?”云池不可置信地问。
作者有话要说:
罗希:*得意地仰天长笑,抓走云池* 我终于报了被扔垃圾之仇!
小海獭:*伤心地啜泣,因为它现在还无法保护自己的母亲* 嘤!
萨迦:*心跳一瞬间太快了,让他猛地站起来,掀翻了时神的桌子* 不对劲,肯定出了什么事,我得马上走了!
时神:*吹胡子瞪眼* 你先赔我的桌子!
第61章 神婚(三十二)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呢?”罗希一怔,旋即反问,“胜利者就是胜利者,这是失败者所无法比拟的。”
云池看了他半天,真是无话可说……合着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去大闹萨迦的老窝?
罗希看着他,笑道:“不过这些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你如今就在这里,就在我的面前……”
他伸出手,意欲用指腹拂过云池耳垂上的金印,云池冷冷地盯着他,还未完全触碰到,罗希的手指就是一顿。
他在半空中僵持半晌,还是放了下去,若无其事地笑道:“没关系。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来磨合彼此。”
云池几乎要被他逗乐了:“磨合?罗希,你以为世界是围着你转的吗?我还是那个所谓的人祭时,你的神眷者们指使你的风鹰,差点让我死在海上,那时候你不闻不问,如今多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印痕,你就准备坐收渔翁之利,认我当你的狗屁新娘?你还是做梦比较快!”
罗希宽容地笑着,神情宠溺地俯视着云池。
“巧辩,巧言,巧舌如簧。”神祇赞叹,“你说的都对,就当我是势利的小人,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规则如此,你就是我不曾开口放弃的人祭,你的所有权,也始终掌握在我手上。更何况,伪神把你捡走,为了遮掩你的行踪,更是杀了我的祭司,你怎么知道祂不是抱着卑鄙险恶的念头,觊觎你可以成为神明新娘的潜质?”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这可真是活脱脱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云池夸张地睁大眼睛,随即又挎起个脸,沉声道:“萨迦早晚会回来,你关得了我一时,关不了我一世,还是想想自己以后的下场吧!”
原来他的祭司真的死了,那这是岩延做的,还是西风做的?
总之,不管是谁做的,他们都失策了,显而易见,罗希完全可以让死人也开口说话……
罗希忧愁地叹了口气,似乎很为云池的固执而苦恼。
“不,祂再也不会找来了,”罗希遗憾地说,“人们常说,风暴之神的神宫就在世界的尽头,那世界的尽头在哪里呢?”
他抬起手,一缕微风萦绕着他的指尖,逐渐幻化出半透明的风灵形象,罗希鼓励道:“你看,仔细看。”
云池定睛看去,只见那只风灵的脊背上,居然驮着一座微缩的宫廷,仿佛被蚂蚁那么大的刀具噬咬出来的核雕,每一丝花纹、每一根线条都栩栩如生,上面甚至还有活动的小人,比一根头发的横截面还要微小。
“世上有多少风?”罗希凑近云池,亲昵地问,“你一呼一吸间,就产生了一股风,而我的神宫便存在于这些风的脊背上。亿万万支徜徉的微风、冬风、狂风、旋风、季风、信风……如此多的风,伪神能找到这里,找到你吗?这才是真正的世界尽头啊,无处不在的尽头!”
神明望着云池,得意地微笑,再次浮现在他俊美的面孔上。
“我和你,我们尚有无穷无尽的时间……啊,时间,多么可怕的怪物。”罗希悲叹道,“我见过坚不可摧的城池在风雪中缓缓地化为齑粉;我见过两个血海深仇的王国最终合而为一,它们曾发誓要不共戴天的子民终究相互结合,生产下新一代的子嗣;我见过陆地被海水吞没,见过海洋被隆起的陆地逼退……我见过太多了。而我呢,我有耐心,有恒心,更有毅力。”
罗希压低声音,轻声说:“一百年、两百年,或许你还不至于屈服,可是一千年、两千年,一万年、两万年……当你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你拿什么去铭记一个伪神?我很好奇,并且期待你无谓的挣扎,我的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