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甲的千层套路(328)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个人说话有时候没什么信用,所以及川并没有应答, 只是抬头看着对方那张和以前不再相似的脸,细细观察着他的神色。
曾经对于这张和熏奈子过于相似的脸, 男人从来不敢将视线在上面多停留片刻, 现在这张脸彻底长开,原本连细节处都一模一样的面容因为男性特征变得不大相似了之后,他倒是可以没什么负担的多看几眼了。
他的精神看着的确比以前好了不少, 即使作为劳模连轴转了这么久, 又在地下室吊了一晚上, 但是仍然神采奕奕的,和小时候比起来健康许多。
春日川熏奈子留给自己孩子的不仅仅是生命和一个看起来满是希望的名字,还有伴随自己许久的焦虑症的残片。
外婆悄然的离去将原本儿童中比较常见的分离焦虑与遗传性焦虑症的影子结合在一起,让不大的男孩要长期依靠并不适合这个年级段服用的、能安神和抗焦虑的安眠药才得以入睡。偶尔,病情过于严重的时候还需要借助抗抑郁的药物。
及川刚开始还庆幸,至少自己在熏奈子离开后什么任务单子都敢接, 攒下了一笔可观的存款,这种他们这些地方很难弄到的处方药无论几十倍还是几百倍的价格自己都能买回来。
大概一直等到被养在永远照不到阳光的安全屋里的男孩, 终于因为过度的焦虑和恐惧无意识吃掉了剩下的小半瓶安眠药后, 以这辈子最快的速度把人打包到器械不齐全的医馆洗胃的男人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没有一个普通长大的小孩要靠吃止疼片和安眠药才能勉强度日,也没有一个正常的孩子会在差点把自己折腾到马上要去见亲妈后因为给家人添麻烦了而道歉。
因为很多很多原因, 和春日川柊吾生活的那几年里,他很少见到对方圆润的眼睛闪烁着纯粹的光亮时的模样, 印象里......
在及川沉思时,走在前面的春日川柊吾有些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似乎不准备在这里继续拖延时间,只是转头继续朝着天台方向走去,靠后一点的男人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跟上了。
狭窄的楼梯间中,一切声音都被无限放大,因为刚才那个问题和送走小男孩后只有他们两个独处的局面,气氛比刚才还要凝固一些。
及川以自己最习惯的姿势端着枪,枪口微微朝下错开了前面的那人,多年的经验让他可以的危险来临时立刻持枪对准危险方射击。于是男人干脆将身体交给了培养出的条件反射,放任自己陷入很久都没有想起过的回忆当中,细细思索起刚才那个只来得及想一半的事情。
印象里,他只见过春日川柊吾亮晶晶的眼睛四次。
第一次不用多说,是他赶到医院把他接走的时候。冬天,男孩围着外婆手织的围巾,缩在医院长廊的铁椅上,这个年纪的孩子还不能理解死亡的概念,只知道自己的外婆睡了一天一夜都没有醒来,当送报纸的姐姐询问起今天怎么是他来拿报纸后,用一种夹杂着惊慌和怜悯的神情看着自己的大人很快叫来了救护车,将他和醒不过来的亲人一起送到了这里。
医院对于很少踏出自己家庭院的男孩来说过于硕大,人来人往,嘈杂喧闹。
当及川走近时,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父亲的男孩像是感觉到什么一样,下意识抬起头来,被泪水蒙住的眼睛突然被点亮了。
第二次就间隔很久了,大概是他把在黑医那里洗了胃,观察了一晚上终于没什么大碍的男孩用外套严严实实的裹住,抱着往家所在的那条小巷里走去之后的事情。
他们曾经一起居住的地方有很多流浪的动物,很常见,其实有的时候无家可归的人比动物还要多一点。
这一片白天是很少有人外出的,狭长的小巷中只有他和包裹严实到从远处看看不出是被裹住的人还是货物的男孩走过。
走过转角,及川正要绕开积水坑时,就感觉到自己怀里一路上安安分分的家伙忽然动了一下。
从昨晚醒来到现在一直蔫蔫的男孩终于从自己父亲的怀里抬起头来,他透过外套的些许缝隙看向外面,说出了从医馆出来后的第一句话,‘......它死了吗?’
及川将自己怀里被外套裹着的小孩抱得更紧了一些,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堆积着各种废弃物的街角处趴着一只毛色脏到几乎和地面一模一样的狗。男人用鞋尖轻勾了一下狗伸出的爪子,那只像是已经死掉的狗便往后畏缩着,呜咽了一声,怯生生的抬头向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人看去。
满是疲倦和惶恐不安的眼睛,在连绵阴雨中因为路边零星亮着灯的告示牌折射出奇异的橙黄色,在某一刻和高大的男人怀里紧紧抱着的孩子重合在了一起。
‘没有。’及川抿了一下嘴唇,语气有些冷硬回答了这个问题。随后,他问出了一句连自己都没想到的话,‘你想要一条小狗吗?’
男孩愣了一会后,才轻轻点头,看上去很是矜持的样子,但是他被男人轻轻放在地上后却立刻一点点靠近过去,毫不犹豫的将脏兮兮的小狗抱在了怀里。
他身上干净的衣服立刻变得和小狗一样脏了,下巴也被蹭上了泥,及川头疼的看着他,用自己干净的外套内侧重新将脏兮兮的一人一狗裹了起来,抱回了家里。
男孩回家后就认真把自己和狗洗的干干净净,又缠着自己难得会和自己说话的父亲让他帮忙把流浪狗身上的伤都包扎了,之后又一直守着已经精疲力尽的睡了过去的小狗,一直等及川将潦草的午饭准备好后才终于把注意力从那个小小的生命上移开。
‘面包。’吃完时,午餐是昨天剩下的粗粮面包搭配速溶味增汤的男孩突然举着手里的小圆面包说道。
他的视线落在角落里窝成一团睡去的小狗身上,眼睛因为狗狗的毛色和面包颜色很像这个大发现一闪一闪的,‘我要叫它面包。’
正在往嘴里塞面包的及川看了看双手将面包举起来,认真将其和睡着的小狗做对比的春日川柊吾,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把嘴里的面包咽下去。
他觉得自己该庆幸今天中午没有做自己做起来最顺手的辣味咖喱,要不然春日川柊吾就会发现土豆和角落里那个把自己团成了一个圆的小狗也很像。
男孩的食量很小,把碗里的味增汤喝完后就放下了手里才啃掉一半的小圆面包,又凑过去看被自己抱回来的小狗。及川习以为常的解决掉被小孩放回盘子里的半个面包,只感觉这点撒牙缝都不够,想了半天都没想明白他是怎么吃那么点东西就吃饱了的。
等他将自己那份比男孩不知道多出多少倍的午餐吃完后,男孩还蹲在小狗面前,像是准备探知了一下对方会梦见什么东西。及川几步走来,伸手从后面直接把不到自己腰高的男孩捞了起来,放在了离餐桌很近的单人床上,让他睡午觉。
及川很少回来,现在两个人挤在床上,让对于个头和肌肉块都很卓越的及川来说本就狭小的单人床更加拥挤,昨晚一宿没合眼的男孩看上去精力充沛,他跑到床尾去伸手继续骚扰着睡着的面包,用手拨拉小狗睡着后不自觉摆动的尾巴,因为注意力过于集中,差点从床上摔下去。
一直注意着对方情况的男人连忙伸手,把快要从床沿边掉下去的男孩提溜回自己怀里,用手臂圈住了。后者挣扎了两下发现比自己高大太多的男人手臂像是铁铸的一样,怎么都挣脱不开,于是终于安分下来,往对方怀里拱了一点。
及川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昨晚催吐完现在还在发着低烧,摸着有些发烫。但是人莫名很精神,不知道是因为那只刚来的小狗,还是因为没有吃在抵抗焦虑的同时会让人有些无精打采的药。
因为昨天的情况,男人后知后觉的抱着些失而复得或是虚惊一场的庆幸,少见的和自己孩子搭话道,‘喜欢小狗?’
‘喜欢。’男孩往上蹭了一点,用自己小小的手揪住了男人胸口的衣服,他睁圆本就圆润的眼睛,在自己父亲怀里乱拱了几下,然后才有些犹豫的凑过去,在男人棱角分明的下颚上落下一吻。
及川一愣,不住低下头去,看见了自己孩子闪烁着的眼眸,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室内反而很亮很亮。男孩刚刚洗完晾干的栗色卷发柔软的铺在床铺上,有几缕卷翘着,随着窗户边沿漏进来的风微微摇晃着,蹭过及川手臂上的皮肤,带了些许可以忽视的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