恃爱而骄(6)
他顺着人流一路到了商业购物中心,随手买了张电影票,坐在最角落重重握着自己的手,微微颤抖。这天不知是初二还是初三,商场放着喜庆的过年曲,恭喜发财好运来。过年的那些片子也大都是喜剧,还没开始十分钟便引得众人哈哈大笑。江淮混然不觉,他觉得冷,冷的连牙齿都在上下打架,咯咯哒咯咯哒的。
祈愿有什么用啊,他以后再也不去那种地方了。
在已经渐有些模糊的童年记忆中,江尚是极诚恳的信徒。比起人为可以做的,他似乎更相信上天赋予的。
他和邵涓的婚姻似乎是唯一一件由他自己选择的的结局,这段婚姻彻底失败破碎以后,他给江淮留了一封长信,独自前往西藏,最后因车祸死在雪山之中。
江尚跟他说,不要相信婚姻,也不要相信爱情。如果说爱情是男女双方为了将自己的意志强加到对方身上的武器,那么婚姻就是一场战争。
不是我们遇到了这个人,而是因为在这段生命中她原本就是属于你的。
确实,在某一瞬间,江淮也觉得席谨河就该是属于他的,属于他一个人的。他从小到大都不对爱情和婚姻抱持期待与向往,也没谈过多少场恋爱,只觉得无趣,当然,他更不认为自己会喜欢男人。
席谨河出现在一个莫名其妙的时间点,不偏不倚,像极了他生命中最后一场的盛世烟花。
……
酒喝的多了,他就这样半醉半醒着回想这漫长的一年,最后在沙发上翻了个身,不偏不倚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
席谨河就这样和他在公寓里凑合着躺了一宿,天亮了兀自去洗漱换了身昨晚让弘历带过来的衣服,动手把人掐醒。
江淮还以为是季衡棠,一爪子拍下去,眯着眼睛嚷嚷他是有夫之夫,不给他上床。
席谨河又气又好笑,不嫌弃他酒气泅泅的脸,慢慢的吻上去。从额头,到鼻梁,再到嘴唇、脖颈。辗转来回,由轻到重,恋恋不舍的。
江淮一丝反应都没有,他皱着眉要离开这湿乎乎的物事,被席谨河按着后脑勺回到原地,才终于放开。
再摸摸额头,总算是不烫了。
“你就这么折磨我吧……”幸而席谨河自制力好,叹一声气,揉了揉小家伙的头,还是从从容容上班去了。
昨晚几人折腾到半夜,客厅的沙发靠枕散了一地。季衡棠抱了个瘫在客厅的地毯上,睡姿优美的很。他人高马大,身型修长好看,那张脸也十分地可口惊艳,可席谨河看也不看,从他身上跨过去,到门口打电话叫弘历。
断断续续的对话声音传来,季衡棠就醒了。他从地上爬起来,看见站在玄关的席谨河,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嗨,席社长,早上好啊。”
席谨河懒得回应他,毫不留情地关门走人。任季衡棠的笑脸僵在脸上,再破碎成嫌弃。
嗯,他现在有些相信为什么江淮说席谨河与他们不是同一边的人了。
江淮家的客厅是全落地窗的长型结构,一看就是特意改造后的,房间在尽头的一侧长廊里。季衡棠走过去,挨个敲了敲,都无人应答。
他转身去厨房开冰箱,找出一盒鸡蛋,还顺便下了锅面。等到江淮也颤巍巍爬起来摸到客厅时,他已经开着电视吃了好几碗了。
“你要不要,锅里有……呃,你……”
江淮见季衡棠转过来的眼神从惊讶变成尴尬,没明白究竟是怎么了。
“你去照照镜子。”
他的脖子上全是红色的吻痕,印的格外有技巧,拿衣襟遮也遮不住的。江淮吓得白了一张脸,心拔到云端,一步不停地冲回客厅:“我……昨天发生什么了?”
他断片断的很彻底。
季衡棠见他说话都不利索了,还觉得奇怪:“席社长不是早上刚走吗?”
“席谨河?他什么时候来的?”
“不清楚,就走的时候看见他了,是从你房里出来的吧。”
“废话。”江淮一颗心总算落了地,席谨河那老狐狸自己万花丛中过,却还是很能吃醋的。他把这归功于三十多岁的老男人好面子的傻逼设定,很气。
江淮回房找了换洗衣物,给了季衡棠一套让他凑合穿着。季衡棠高他一个头,铁定是不合适的,好在他瘦,勉勉强强也能撑一撑。江淮身上酒气和席谨河的香水味道混在一块儿,实在有些不伦不类,他匆匆也扒拉了一碗面,转身进浴室洗漱。
那衣服脱下来,绵延到胸口处,都是杂乱的印迹。
这老狐狸乘人之危啊,太过分了。
江淮格外不满。他最近都躺平送到席谨河嘴边了,那人愣是一口也不咬,不知是哪里吃错了药。
不过话又说回来,席谨河是不可能吃错药的,绝大可能还是因为外面有人了。
江淮又念起程羲之的名字,洗完了头换了衣服吹头发,思绪就转到小柚身上了。
他出了客厅,到房间把手机找出来,登陆了许久不用的微信,给昔日几个名气大的记者好友发去了信息,问他们近日是否有空,出来一叙。
他被席谨河包养的传闻有很长一段时日了,有根有据的。说是席社长都大大方方把人带回别墅去了,还有他解散唐顿,不工作不干活还不是吃金主的。
江淮听了之后直乐,觉得他们都说的有道理。那些与他关系好一些的还劝他弃暗投明,本来就敷衍的一些人直接冷嘲热讽,说他爬床,用身体做交易,什么难听的话都有。庄茜倒是依旧毒舌,随心所欲,“哇我就跟他们说席谨河还看不上你们好吗,想卖也得有人买才叫市场知道吗,工作比不上技术比不上连床技都比不上你们还得意上天了?我怎么觉得这么好笑呢。”
江淮也哈哈直笑,他凑过去问庄茜自己是不是美若天仙倾国倾城席谨河品味好,被庄茜一票否决。
“没准他是脑子短路而已。”庄茜劝他道:“前辈,你不要想不开了,席谨河看上你是因为你有钱有权啊,这叫强强联合,什么灰姑娘白马王子的是不存在的啦。”
“那,我也长得好看啊!”
“……是是是,您开心就好。”
那些素日巴结搭讪的人都离他远去了,消息发了半日,江淮玩PS4输给了季衡棠足足三局才终于有人回复:
【怎么了淮哥?您跟席社长感情破裂了?】
……你才感情破裂!
你全家都感情破裂!!
江淮忍着怒气,一字一句回复:我和席谨河很好,多谢牵挂。我是有一些私事想找你。
【没问题,正好这两天我刚从纽约回来,随时恭候!】
江淮看了眼联系人,立马皱起了眉——是著名的《山河日报》报社记者,凌染。他举着手机跟季衡棠吐槽这个人有个最大的特点——不怕死。国内好几个大案子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惊天动地,一鸣惊人。但他这人没有什么情商,比庄茜说话还毒,一顿饭下来他俩都有可能会被他活生生气死。
季衡棠极其认真地沉思了半分钟,告诉他:“我不想告海溪地了。”
第 11 章
11.
第二日正午过半,江淮与季衡棠打车去探望小柚和她妈妈,还顺带约上了凌染。
出事后二人就借住在工地上,小柚和几位女工在照顾她,一日三餐简薄,大人要吃小孩也要吃,便每日都吃不饱。
江淮也不是头一回听说让人难受的事。他学生时期也跟过记者跑新闻,都是百姓的苦难之事,谁都不比谁好过。一次遇上个因车祸父母双亡的小男孩,几个亲戚到了医院争着抢他的抚养权,为他家的财产大打出手,市医院报了警,他们同警察一齐赶到。
那孩子睁大了眼睛盯着摄像头,也不哭闹,拉着江淮的衣角问他“哥哥哥哥,这个是可以上电视的吗?”
江淮放下机器,抱了他一下,道“是哦,你要乖,老师和同学们都能看到你是个很坚强的孩子。”
“那……爸爸妈妈看得到吗?”
江淮于心不忍,问护士要了颗糖,刚递到孩子手上,亲戚们便拽着他转移战场,闹去别的地方去了。一旁的警察和记者都在沉默,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后来他也总是想,能帮就多帮点,这个世界生存那么艰难,但孩子总是无辜。
季衡棠跟他说,放弃海溪地的刑事责任,与他们谈赔偿的事宜如何。抑或,暂向他借点钱,维持小柚和她妈妈的正常生活便好。
江淮却是不同意,说这个方法乍一听可以,实则是不负责任的表现。若不能得到社会上广泛的关注,凭海溪地的做法,有一便会有二。
季衡棠和凌染都以诡异的眼神看他。
江淮事先和凌染说了些情况,他今天甚至还拎了两个果篮来,以此反驳他情商低智商高的传言。凌染把果然塞到季衡棠怀里,拍了拍手,笑得人畜无害:“淮哥,没想到你还是个理想主义者……”
江淮表示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真是服了你了,现在是二十一世界,不是安徒生童话王国和一千零一夜。你是退隐太久老了连脑子都出问题了是不是?你管得住那么多吗?天底下那么多人你都要管吗?你是圣母吗?啊?无私奉献终身?你管得住管不住现在你一个人没我帮忙你能把这事儿捅上天?你当海溪地公关是死的吗?没有闹出人命来官司就算打到最后也就是赔偿,你还想怎样?你唐顿不干了吗?你自己不工作你手下人也一样不工作吗?”
“好好好。”江淮头疼:“那你说怎么办。”
“等。”记者的眼神都经过千锤百炼,犀利地令人敬畏:“你微博找出来了?”
“嗯。”
“回头文案写好了我发给你,你就呼吁一下社会帮帮忙,然后买个热搜榜,炒炒话题,再带带节奏。虽然一开始人们看到的是小女孩和单身母亲,不过没过多久他们就会发现背后的海溪地,到那时,海溪地的公关一定会出面,反正最终会被撤下去的,能让一部分人看见就行。”
季衡棠插话问:“最终会被撤下?那发这个还有什么意义?”
“还有捐款啊,捐款来源明细都必须要曝光的。海溪地也不傻,他们会找人与我们谈条件,到时候让他们登门赔个款,我们的目的就到了。”他转身面向江淮:“拿到赔款是最好的结果,再闹下去,我们没有那个能力坚持。”
“知道了。”江淮眨巴眨巴眼睛,转头看季衡棠。后者一脸莫名其妙:“干嘛?”
“我也想捐点钱给小柚,你有钱吗?先借点?”
“……我刚辞职,身无分文,你是不是失忆。”
“哦。”江淮又转身看凌染。
凌染:“记者工资就那么一点你好意思问我要吗?”
“挺好意思的。”
“你家席谨河呢?”
“我没跟他说。”
“什么?!”
“我跟他说了这件事情我打算管,但没说怎么管。而且,从一年半前开始,家里的钱就都是席谨河管的,万一他不……”
“淮哥……”
“什么?”
“您居然是妻管严。”凌染朝他竖起大拇指,义愤填膺,面无表情:“太牛了!”
“……”
小柚的妈妈是个刚过三十的女人,名叫童瑶。长相颇随名字的意蕴,温和而优雅,标准的南方水乡美人,哪怕住在简陋破败的房子里,只能每天坐在轮椅上,也依然笑着吩咐小柚给几人倒水。
“你们都是小季的朋友?怎么从来都没见过啊,今天真是谢谢你们带东西来看我。小柚,给几位叔叔倒杯水。”
小女孩穿着短袖背带裤,也是笑眯眯的,在二十平米不到的小房间内来回跳着找杯子,一一倒满,双手递给江淮几人。
“叔叔喝水。”
“小柚真乖。”
凌染端着水,朝江淮使了个眼色。江淮稍一沉吟,开口阐述了自己与凌染的身份,向二人征求网络曝光的意见。童瑶微微一怔,最终轻轻摇了摇头。
“江先生,凌先生,谢谢你们的好意,但是,我没什么能力,也不愿意小柚跟我一起卷进危险。”
凌染道:“那你们没有经济来源,小柚上学的事情怎么办?不能让孩子一直住在工地临时棚里吧。”
童瑶笑着开口:“昨天有人送了钱过来,说是给我们的赔偿,还给我报了手工班,以后可以自己做点东西卖钱。小柚她爸去的早,我没什么能力,也不想太麻烦别人,加上工地上的工友们为我和小柚捐赠的钱和物品,有这些足够了,就不必再让人给我们筹钱了。”
季衡棠开口问道:“童姨,是谁送来的钱?”
“说是好心人给我们的捐款,他没多说就走了。”
事情的结果有些出乎意料。
“是谁捐的钱?”凌染用手比划了个数:“也太多了吧,不是海溪地干的吗?”
江淮也摸不着头脑。季衡棠悻悻道“果然还是有钱好办事。”凌染听了,拍着他的肩笑着问江淮,“你打算让他去当模特?”
“嗯。最新的《时代》模特选拔要开始了,我打算把他送去。”
“可以啊,你的眼光不错,这人绝对能让你们唐顿大赚一笔。”
季衡棠近一米八八的个子,轻松甩开他。
晚餐由凌染买单。
前些天的各种反常活动让江淮没工夫去细数卡里的余额,今天这么一瞧,果然是吓一跳。饭后他和几人道别,叫弘历来接,乖乖回了临湖别墅。
嗯,他打算问席谨河要点儿钱。
合约签完以后,他手上没有唐顿的股份,变成每个月拿工资的苦逼打工一族。摄影这个工作烧钱的很,他又没什么节制的概念,手上一张工资卡用着用着便存款不多。后来他成日图书馆家里跑的,吃喝都不在外面,也没花什么钱。现在多了个季衡棠,他把为数不多的钱都给他,《时代》模特招募迫在眉睫,过段时间他就得住进公司的宿舍里去,统一培训再由人筛选。
江淮对季衡棠还是挺有信心的,就是对自己没信心。
天哪,这么多年过去,他可从没问人借过钱!这可咋整!
席谨河吃过了晚饭,洗了澡,坐在客厅沙发上拿着本原文书在看,见江淮回来,抬头轻轻看了他一眼,又埋头下去看书,不理他。
江淮清清嗓子叫他的名字,问家里做饭的阿姨去哪儿了。
“没什么事我让他们先休息了。”席谨河头也不抬,语气却变了:“这么晚了你不会还没吃饭吧?”
“呃,没有没有,我跟季衡棠和凌染吃过了。”
席谨河捏着书的手微微一顿,又见江淮站在沙发前边坐立不安的模样,遂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就是吧……最近《时代》不是招募模特吗,我就打算让季衡棠去参加了……”
捏着书角的手微微用力。
“然后呢,季衡棠因为小柚的事辞了职,身上没钱,然后我那个啥,我就把卡上的钱都给他了……”
“……席谨河,你能借我一点钱吗?”
席谨河面无表情地抱着书上楼回房间,“砰”的一声关门巨响,整个屋子都好像摇了三摇。
楼下阿姨匆忙跑出来看,“哇,小淮,这是啥子情况?席社长怎么发那么大火啊?”
“呃……”江淮的脸色也不好看:“我刚才问他借钱来着,估计他是不想借我,生气了。”
他看看紧闭的房门,又看看阿姨好奇的眼神,不负众望地开口:“要不,阿姨您借我点儿?”
第 12 章
12.
席叔叔生气了。
江淮拥有这个认知的时候,席谨河已经连续一个星期没有出现在临湖别墅里了。
同居后第一次闹脾气啊……江淮捏着手机百无聊赖地刷着信息。《时代》选拔大赛已经开始两天了,季衡棠定时给他发一些图片消息啥的,顺便安慰他:等哥有钱了,你尽管开口,要多少都行!
江淮切了一声,给他发了不需要三个字,偷偷摸摸收拾东西出门了。
席谨河最近是个雷区,他甚至会主动往临湖别墅里打电话让阿姨提醒他吃药,但却依然不肯主动回家,也不愿意接他的电话。江淮如临大敌,要不是席谨河这一招,他差点要忘记自己丢了药的事实。
江淮在生活上比常人都要迟钝,好了伤疤忘了疼,不觉得自己哪里不舒服就会忘记吃药。那天和季衡棠几人去喝酒时顺手提了过去,就没有再顺手提回来。阿姨跟他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他差点儿就露了馅,只想着第二天得再去找一趟沈非间。凌染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找他,两件事便撞在一块儿了。凌染在电话那端轻轻啧了一下,又笑开,“我陪你去不就好了?”
江淮到底没敢把席社长私宅的地址给新闻栏目的记者,自己约了个地点碰面,再由凌染开车送他去医院。
“淮哥你生病了?难怪看你脸色不太好。怎么席社长不陪你去医院吗?”
江淮心说连人影子都见不着还去医院呢,嘴上却给足了席谨河面子:“本来是他要陪我去的,但是最近长风社比较忙……”
“也对,长风企业最近和沧澜签约合作,要开发市中心的一个商业广场,席社长想必忙的不可开交了。”
“什么?和沧澜合作?”江淮坐在副驾驶上,猛地回过头,心头蹦出一个大写的警告。
席谨河与程羲之……
“怎么,席社长没告诉你?过几天就是新闻发布会了。”
“你找我不会是因为这个吧?”
“不是不是,我不管这个的。”凌染露出无奈的神情,“我这不才从纽约回来没两天吗,报社那边突然急着要我们交一组近照,我这不只能找你给我推荐推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