恃爱而骄(7)
“怎么,报社记者都要和模特抢饭碗了?”
“还不都怪这个看脸的时代!那个XX报你知道吧?现在不仅署名字还署照片,真是不明白我们这些纸媒存在怎么就这么艰难,被互联网挤压;被上头有钱有势的大佬挤压;还要被长得帅的同行挤压……”凌染叹了口气,斜着眼睛瞟他:“要是我们都能像淮哥这样就好了。”
“?”
“长得好看还有人养着。”
“臭小子,你找死啊?”江淮朝他挥了挥并不存在的拳头。
凌染长得也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可能是这行做久了,总显得有些戾气,不比江淮,多年来依然故我,从眼神末儿都捎着灵气,所有人退避三舍,只能远观摸不着碰不着的心痒痒。江淮这个时候心里一团乱,生着不知道哪门子的气,头靠在玻璃窗上,一颠一颠的,看起来莫名的……
被意外戳了萌点的凌染一脸尴尬地转头回去专心开他的车,G市不大,几个红绿灯的短暂停顿后便到达了目的地。
沈非间的医院在G市一块寸土寸金的地方。临着江边阔种了一大片树木,弄成园林度假的模式,独享着这片闹市中难得的美景。
这天医院的人,不多,江淮进门第一眼便瞅见那个叼着棒棒糖白大褂的男人,站在前台边和护士聊天谈笑风生。他这辈子难得羡慕过什么人,沈非间是唯一一个。
“哟!”还是沈非间先眼尖看了过来,挥手朝他们俩打招呼,“这么快就把老席甩了换了一个?”
江淮无奈的朝凌染解释了两句,让他稍等一下,自己朝沈非间的方向走去。
“上次的那些药……你再帮我开一次吧。”
沈非间皱着眉古怪地盯着他:“干什么?你吃那么多寻死啊?”
“……你管那么多干啥呢。”江淮压低声音:“再开一次就是了。”
沈非间咬着棒棒糖威胁他:“你丫威胁我,我会告诉老席的哦!”
江淮站在原地生气:“你告诉他也没用!”
沈非间终于感觉到不对了:“……你俩咋了?”
江淮瞪了他一眼,沈非间道,“好好好,重开重开,你跟我过来。”
沈非间带着他到休息室,倒了杯石榴汁给他:“你跟老席怎么了?”
江淮言简意赅,抱着石榴汁喝,看着沈非间笑得倒在沙发上喘气。
“……你说老席躲着你不肯借你钱还在外面有了别人?!”
“那个程羲之,我之前见过的,席谨河就喜欢那样的!不是他是谁?”
沈非间爬起来,伸手捋了捋乱糟糟的头发:“那就只能说明你魅力不够呗,我老早就跟你说过了,他不喜欢你,你眼巴巴地送上去是没有用的。”
“我以为时间长了点,他也许就会喜欢上我的……算了。”江淮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沈非间一把拉住他,忽然就恢复了一本正经的表情,严肃地像另一个人:“你的病,总有一天会拖累席谨河。”
“合约到期以后……”
“喂,江淮。”沈非间冷笑一声:“你是不是以为我像个白痴一样,会对你的所作所为置若罔闻?我忍你不是因为你是席谨河什么人,而是因为我——是席谨河的好友。”他顿了顿:“合约到期?你明明知道席谨河这个人的责任感很强,如果你在合约期内出了事,他是绝对不会撒手不管的,对吗?所以你以为只要你不死,哪怕是失明了,席谨河还是愿意让你待在身边的,对吗?”
江淮深吸一口气,问他到底想说什么。
沈非间就跟他说了六个字:看清你的位置。
席谨河也跟他说了,别心存妄想。
他……没有心存妄想。
室内的空气降到了零点,江淮低着头,还是站了起身,往门外走去。
没有说再见。
“淮哥?你还好吧?”凌染看着自从上了车就抱着一堆药一言不发闷闷不乐的江淮,忍不住问出声,“哪里不舒服吗?要不今天我们就算了?”
“别。”江淮想了想,道:“我们去长风社吧,唐顿以前的人都在那,我跟他们说说,今天拍完最迟明晚就能拿到了。”
“行!”凌染答应下来,又开口问他:“今年《时代》那边的模特选拔,你不去看看吗?”
往年,最爱凑这种热闹的就是江淮这样的人。为了找作品主角甚至不惜一切,撕破脸面大打出手。优秀的模特能带动一个圈的潮流,也能为工作室带来意想不到的声誉。
在最缺人的时候,江淮甚至出门都紧盯着游客们的大腿,为此还闹过不少笑话。
凌染见他陷入了沉思,又问了一遍:“淮哥,你又不是再也不拍照了,不考虑考虑重新复出吗?”
江淮笑笑转移话题,说你们这些个后辈就知道问这些问题一点新意也没有,却不爱骗人,还是轻轻地说了答案。
“我会回去的。”
第 13 章
13
《时代》是国内数一数二的杂志品牌,资源广,与国外的合作项目多,每年举办的模特选拔赛更是捧一个火一个。
往年这些比赛都与唐顿无关,江淮却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借着要挑人的机会到处找席谨河搭话。他天天照三餐地往楼上跑的勤快,使出浑身解数要约席谨河吃饭。那些什么美人帅哥都不入眼,席谨河只愿留给他一个背影他都开心的不得了。
庄茜怕他找不着地方,特地下楼来接他:“前辈好久不来,这里都变了模样了。”
江淮:“本来在G市也找不到什么地方能比得上长风社的,什么变化不变化的习惯习惯就好了。”
凌染看他平平静静,似乎已经恢复成平时的模样,又好像还在难过着什么。庄茜到底是跟着江淮久了,一眼就看出不对劲,等把江淮拐进休息室自己去端茶倒水的时候,寻着借口一把拉过凌染问个究竟。
庄茜:“我们前辈怎么了?”
凌染:“……”
庄茜:“你知不知道我们前辈可是有靠山的人!你要敢欺负他,我们社长分分钟把你的头拧下来!”
凌染:“……我就是陪淮哥去趟医院而已,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庄茜狐疑地看着他:“我们前辈又去医院了?他和你去的?席社长呢?”
凌染想了想江淮的话,一本正经:“忙。”
庄茜“咣”地拍了下桌子,江淮虽然看起来高冷又难伺候,但相处久了就会发现他这人其实好说话也不容易生气,唯一可能引得他情绪这么低落的,除了席谨河还有哪个?
江淮见他俩去了这么久,好奇地朝茶水间探头:“干啥呢?你旁边儿那个是著名的记者凌染啊!小茜你别欺负人家知道不?”
“……什么?!这个是凌染?!”庄茜皱着眉不可思议地盯着他:“不是说新闻版的记者都很凶的吗?这个怎么看起来这么弱?”
江淮:“……你还真是啥都敢说。”
庄茜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必须的。”
有了江淮这个大BUG,整个工作室立刻动了起来。许多人也是很久不见他,纷纷走上来与他拥抱打招呼。江淮莫名被几个人摸了几下脑袋顺了顺毛,心里那点不安就平静了许多。
这个新辟出的地方隶属长风社,离《时代》的杂志区挨得很近。江淮到处转了一圈,还是极为满意的。席谨河从他手上拿去了唐顿,却造出一个新的世界。在影像的世界里有时候并不讲那么多非黑即白的现实与道义,可以用什么样的作品去牵引这个世界,才是最重要的。按下快门的一瞬间,呈现出的完美形态,可遇而不可求。但是现在,依靠着现代科技技术与手段,这一瞬间却似乎变得理所当然了。
凌染依然惶惶不安。庄茜实在是太能说了,他毒舌嘴炮但不太能应付女孩子,这下子更是,庄茜在服装间找出一件露背装的时候,他差点儿就转身逃走。
凌染:“之前听说你们搞艺术的都不太正常……没想到是真的。”
江淮推着他进摄影棚,耐心的嘱咐后辈:“你最好别得罪女人,小心她把你拍成中国最丑新闻记者。”
凌染:“……淮哥你去哪?!”
江淮只给他留下一个转身的背影,他抱着水瓶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去吃药。
长风社他以前是没少来,弯弯绕绕的,在墙上种一模一样的植物,以致于江淮总是在这片绿色迷宫里晕头转向。装修后把大部分墙植都撤了,这下更找不着北了。
江淮稀里糊涂地转了两圈,头疼地不行,终于在拐角的地方撞上了熟人,还是席谨河。
席谨河比他高大许多,一开始是本能地打算避开,待瞬间看清了人,便迅速出手把他习惯性往怀里抓了。
席谨河扶着他站稳了身子,眉头却紧蹙着:“你怎么会在这?”
江淮忙乱地挣开他的怀抱,后退了几步,刚抬头就看见身边站着正插着口袋看笑话的程義之,立马便失去了说话的兴致。
什么看不看清位置的,他根本就没有什么位置。
“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席谨河没拦他,眼看着江淮帅气地和他与程羲之擦肩,迈步走出去,头也不回。
程羲之吹了声口哨,事不关己还在内心偷笑:“江摄影师这是怎么了?”
“小孩子不懂事闹脾气,别管他。”席谨河轻描淡写地讲完这句话,也抬腿往前走。
程羲之却笑不出来了。
席谨河居然会容忍自己的情人与自己闹脾气吗?这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第 14 章
14.
江淮这头是帅气地转身就走,挥一挥衣袖不留下一片云彩,那头却没走两秒就开始后悔。
他有些忿忿不平地想,凭什么走的人是他呢?
推开楼梯间的门,顺手拧开药瓶吞下两颗白色圆粒,江淮无奈叹气。是啊,为什么是他走呢?又为什么应该是他走呢?席谨河之于他,还是喜欢的,会宠着的,但这个对象本来就可以谁都是,他又不是唯一。
可江淮又想了,席谨河也不能一辈子都不结婚不谈一段正式的恋爱吧?总不能每个人都去剽窃他的创意找他签卖身合约,一签签一辈子,用戒指套牢着,还不如打断他的腿来的实在。
这话听起来颇有些像得不到也不让别人得到的变态心理。江淮仰头喝进一大口水,咽下去,拍拍自己的脸清醒清醒。
这种事自己做不来啊,席谨河和沈非间分分钟就能看穿他那些小心思。他当年“逼着”席谨河签协议,其实也没做什么不择手段的事。
追了席谨河好几年,还他想要啥就给啥的,外面有人不带回家他也当没看见。那些玩手段的人哪有他这么蠢萌?放在宫斗剧里他江淮就是活生生的反派例子啊。
还是没什么镜头的那种。
凌染依然是尴尬无比,肢体僵硬表情也僵硬,一直勉强坚持到了拍摄完结。
庄茜这才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末了便拿了颗糖给他,像哄小孩似的,权当安慰。
江淮没辙,向众人道别说改天请吃饭就拉着凌染先走了。但见他一路上捧着个糖进电梯出电梯小心翼翼的傻愣模样,不禁还是有些担心:“你还好吗?”
……凌染居然没有骂人,看来庄茜的功力最近确实是见长,江淮难得地表示有些欣慰。
凌染把糖收进口袋里后就基本回神了,朝他摆摆手:“没什么事。”不一会又好像想起什么:“你说已经在考虑回来,怎么来了又跑得不见人影?”
江淮走在他身后,声音有些低蘼:“我其实没想重建唐顿。”
“什么?!”
“你别叫这么大声。”下班时间接近尾声,大厦门口人来人往地,江淮差点冲上去捂住他的嘴,“唐顿的人在长风社都挺好的,你也看到了,我……我现在突然又把他们叫走,这个事怎么说的过去?”
凌染不解地看着江淮,见他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本还想继续问,身上的手机却忽然响了,一声一声,长串急促,像是急如星火擦过这个城市的上空,把所有人笼罩其中。江淮停顿了下来,看着凌染从上衣口袋里找出手机,而后接听的一瞬间变了脸色。
“……我马上就到。”
凌染的最后一句话,一锤定音。短短几分钟,他迅速恢复了职业记者的肃穆且警惕,从口袋里摸出汽车钥匙,向前大步疾走。
“G市港口发生了连环爆炸事件,报社现在要我们往那儿赶!淮哥你回家的话只能打个车……”
“说什么呢。”江淮一把推着他往前跑,也表情严肃:“我跟你一起去。”
江淮推着人上了车,自己往副驾驶一坐,抬手从通讯录找了唐羽的电话拨过去,让他带着相机赶过来。
江淮转头问他:“那边现在什么情况?”
“大型的连环爆炸,据说发生爆炸的仓库瞬间就化为灰烬了……”
江淮双臂抱在前面,默默吸了口冷气:“人员伤亡呢?”
“暂时不清楚,报社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已经有人赶过去了。”
平地一声雷的话,凌染说的稀松平常。
“现场的情况还不清楚?!这是什么意思?爆炸要是没有结束的话,记者们和摄像师都会很危险!”
凌染的侧脸在路灯下显得坚毅凛然,他说,这是我们记者的职责。
【没有照片,“大屠杀”就不存在】
从那年的9.11开始,新闻人和记者都难辞其咎。在面对残酷的现实当前,为民众带来真相的意义比生命更重要。
舆论的力量足以颠覆历史,若没有新闻的存在,那些幸存者的呼喊声便随着时间淹没在潮汐中,在一片又一片的沸腾声中再次成为受害者。
江淮无由来红了眼眶。那方普利策的奖杯每日每夜都像滚烫的火烙在他的心口上,什么国内第一人,不过是为争名逐利的噱头。
席谨河跟他讲利益,讲知进退,后来他也还不是退了——因为心怀愧疚。
对理想的愧疚,对江尚的愧疚……这些让他喘不过气,两难抉择。他不愿抉择,就借着失明的由头脱身,就是一了百了,还能挣个知名摄影师的名声。
他看那些著名的战地摄影师,有些如格里菲斯,把技术和幻想结合,从虚构中建立梦魇;有些如詹姆斯·纳切威,真实简约,平静且□□地带出那一片战场。他们本身就见证着历史,也成为历史。
有些被国家允许的记者进入战区须签订协议,那些照片都事先设定好内容,虚伪的要命。
“本应如此。”
江淮回应了凌染一声,凌染唇边勾了抹笑踩着油门将车开的飞快。抢时抢速的工作,眼见着接近港口,前方火光冲天,几乎半个夜空全部照亮。警笛声消防声交汇,响彻云霄。
车再也开不进去,凌染霎时踩下油门停在路边,从包里翻出记者证就往前冲,他要去找报社的人。
江淮和他也是老手了,互相握拳说一句自己小心,爽快地就此分开。哪怕没有相机在手,江淮能做的事,也还有很多。
唐羽晚出门,朝港口的方向堵成一团浆糊。爆炸事件他在车上已经听闻了,到了现场更是忙乱地不知所措。人群四处奔散着,大多是穿着警服和消防服的救援人员,也有被紧急疏散的居民,人们面露绝望,哭泣着,哀恸着。这个时间段赶在饭后的散步时间,码头周围的马路损毁严重,车辆仰翻在地上,散步的好一部分人群也受殃及,救护车也开不进去,白衣护士们抱着医疗箱跳下车直接进现场救人。
唐羽打江淮的手机,却一直无人接听。
周围的温度迅速升腾,几辆消防车已经进了现场,那汹涌骇人的火舌却一直没有扑灭。唐羽焦急万分,他的身后不断有电视台和新闻报社的车辆赶来,一群看着挺稚嫩的年轻人下了车还没走两步,一声巨响伴随着刺耳的尖啸炸在所有人的心上。
晚19时58分,现场发生第二次爆炸。
唐羽被人扑倒,握着手机的手狠狠擦在水泥地面上,破了皮,红肿一片。那巨响渐渐消逝,他颤抖着爬起身,按死了回拨键。
江淮……在哪里?
“所有人!现在立刻撤离现场!快!”前方有消防官兵疾跑而来,拦住了好几名正待往前走的记者。“所有记者摄影师!现在立刻撤离现场!!”
唐羽上前几步拽住他已被烧焦的消防服袖,声音颤抖:“现场怎么样了?有记者还没撤出来吗?!”
那位消防员执行着撤离任务,却已是双眼通红:“火势远比我们预料的严重,短时间内扑灭不了,为了防止第三次爆炸,大家快点撤离开现场!这里太危险了!”
“那还在里面的人呢?!”
“我们也会尽可能地让幸存者全部撤出。”那人的声音低沉,“小伙子,你快走吧!”
唐羽无力地放开他,被人群挤得转身往疏散的方向走。
现场第二次发生爆炸,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而唐羽更知道的是,从很久以前开始,但凡现场遇到事件,江淮一定是冲在最前面的。因为他总是在前方,他才想要不顾一切的追随他的背影,赶上他,和他并肩同行。
也许,这变成了奢望,变成了二人之间遥不可及的,幻想。
身后的几位新闻报社记者是因为值班才被前辈叫过来支援,没有经验,一时间都慌了。一位女记者瞬间哭出了声,几位同事都拉着她往外走。
“前辈他是不是……”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沉默着,这似乎是他们唯一能做的,又必须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