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白之年(32)
秋实把徐明海送的东西拿回自己屋里后,便耷拉着脑袋跟着周莺莺出了门。他们坐了三站公共汽车,在一个十字路口下了车,然后步行到了个挺大的商场前。
这里有一片开阔的广场。好多小孩凑在一起玩。还有小商小贩推着车卖冷饮,摆地摊卖点小玩具什么的。周莺莺看着五官紧紧皱在一起的秋实,便给他买了根8分钱的奶油冰棍。
秋实则非常有骨气地扭过头去,连看都不看。周莺莺知道儿子最近因为搬家转学的事情心里难过,于是便把冰棍纸撕了好声好气哄他吃。
俩人正在较劲的时候,从旁边突然蹿上个人来。他一副自来熟的样子,热情洋溢地跟周莺莺打招呼:“哟,这不是嫂子吗?”
秋实循声抬头看去,没想到还真认识。是那个在庙会上先是耍赖,继而被陈磊擒获,最后送了徐明海大吉普的“地包天”——赖子。周莺莺也记得他,于是便随便应了几句。
“就您自己带孩子来逛商场啊?我哥呢?”“他最近挺忙的…..”
周莺莺想找个辙赶紧走,没想到赖子同志一点都看不出眉高眼低来。他云山雾罩地套了半天近乎,最后才拐到正题上: “嫂子,回头您帮我在我哥那儿递个话儿呗。都是兄弟,有好营生想着点我。不是我跟您吹啊,我这人心特实。在里面那几年,论起干活儿来,除了我哥那就得属我了!永远是吃苦在前,享福在后,一点儿都带不偷奸耍滑的。”
“里面……”周莺莺从赖子这一堆自我吹嘘四六不靠的话里精准捕捉到了关键词,她心中一跳,直接把冰棍塞进了秋实嘴里,仔细问,“什么里面?”
“咳,还能是什么里面?”赖子讪笑,“就内什么……劳教大队里呗。”
站在一旁的秋实不知道什么叫“劳教大队”,但他看出周莺莺似乎已经把买新衣服的事忘了。于是秋实含着奶油冰棍,就着舌尖丝丝的冰凉听赖子东一榔头西棒槌地说话。
“您不知道这事儿?不能够啊。噢,您和我哥最近才好的?咳,其实也不是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儿,我们都觉得我哥仗义,是条响当当的汉子。”
“太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听说是当年我哥的一妹子让一大院子弟带东北去了。妹子走了以后我哥心灰意冷,就去山东当了好几年的兵。他复员回来以后,没想到居然有一天在大马路上碰见那小杂种操的了!这才搞清楚,原来丫去了东北还没一年就把妹子扔那儿自己跑回来了。我哥当时就翻儿了,让那人把妹子弄回来,说兹要是人能回来,怎么着都行。”
“可人家哪儿管那个啊!好像当时对方同行的人也挺多的,话赶话儿几个人当场就干了起来了。后来警察来了拉开了架,挨个说服教育了一顿就放走了。我哥气不过,第二天揣着弹簧锁就又找那孙子去了。您说论起单打独斗来,那孙子哪是个儿啊?我哥直接给丫开了瓢。后来那孙子直接就被送进了医院,小丫挺的足足昏迷了半个月才醒过来。我哥因为这个被判了强劳三年,我俩就是那里面认识的……”
第28章 我愿意
赖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的,秋实手里的冰棍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吃完的。他和周莺莺俩人就坐在商场门口的花坛台子上,一直到如血的残阳从天上落到了地上。
秋实小声喊妈的同时拽了拽她的衣襟,才把周莺莺的魂唤回来。
惊醒过来的人于是没再提买新衣服的事情,俩人也没坐公共汽车,就这么步行着从商场向家走去。
秋实一路心惊肉跳地看着周莺莺,看她的神情从茫然无措一点点过渡到了胸有成竹。
俩人吃过一顿静悄悄的晚饭。周莺莺烧了些水,弯腰站在脸盆前把头发弄湿了,然后挤了些“蜂花”在手里开始一缕缕揉搓,绵密洁白的泡沫便从浓黑里慢慢滋长出来。
秋实呼吸着空气里洗发水特有的香味产生了一种很矛盾的感觉。周莺莺明明只是在洗头,看上去却有种要上战场的义无反顾和期待。
她头发擦至半干任由它披在肩后,随即便拿秋实的小书桌当了梳妆台。她翻出一只全新的口红,对着巴掌大的镜子拿它一点点涂满了整个嘴唇。像是变魔术一样,淡粉色转眼成了饱满的玫瑰红。
化完妆,周莺莺哪里也没去,她就静静地坐在屋子里像是在怀念什么又像是告别什么。一直到了很晚的时候,大门口终于传来了动静,周莺莺缓缓地站了起来,然后对秋实说:“我出去一下,果子今天晚上自己睡好不好?”
由于她此刻的神态过于轻盈甜美,不像是谁的妈妈,反倒像是个少不更事的小姑娘,秋实便懵懵懂懂地点了头。随即,周莺莺转身开门径直朝东南角的屋子走去。
秋实马上用双臂撑在书桌上,使劲透过窗户向外张望。那边的门开了,里屋泻出来的光让秋实看见陈磊开门后直接愣在了原地。而随着周莺莺走了进去,门就关上了。
秋实从椅子上下来,手脚并用地爬到了双层床的上铺。明明已经很晚了,可他看着房梁却一点困意都没有,脑子里又响起了今天下午赖子那含含混混的腔调。此刻万籁俱寂,适合思考。秋实努力把他话里那些个七零八碎的话佐料都一一排除后,断定“哥”是陈磊,“妹子”是周莺莺,“丫”是杨卫安。
想到里这里,他便怎么都待不住了。秋实翻身又从上铺又爬了下来,穿上鞋推开门往西跑到了徐明海的屋前。
徐明海正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听见有轻轻的敲门声。他一下子就醒了,开门见是秋实,便赶紧把穿着小裤衩的人放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你妈呢?”
秋实吞了下口水不知道怎么说。
五月的晚上到底还是有些凉,徐明海见秋实被夜风激起一身了鸡皮疙瘩,忙把小孩拽上了床。俩人都是独生子,没有和同龄人晚上一起睡的经验。此刻互相搂着,肌肤贴在一起,感到一种不同寻常的温存。
徐明海仔细用单人薄被盖住他俩,问发生了什么。
等秋实磕磕绊绊好不容易说完,徐明海便用最近刚流行起来的一个词高屋建瓴地总结道:“三角恋。”说完他接着马后炮,“根据你送来的情报,你妈和我干爹已经好上了。嗨,其实我早看出来了,干爹喜欢你妈。”
秋实听到这里终于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惑,到底怎么才算“好上了”?睡一起就算?
“应该是吧。两口子不都一起睡吗?具体怎么回事儿谁知道呢?一问大人他们就说你小孩儿打听这干嘛?耍流氓。”
徐明海大秋实2岁半,按说已是渐通人事的岁数。但由于那时候根本没有什么像样的性教育,男生之间也只能以讹传讹。就这,徐明海在他们班还算知识面丰富的,懂得从小人儿书里举一反三。
“流氓”是个很可怕的词,配合着刚刚看到的情景,让秋实觉得自己模模糊糊接碰触到了某些关于生命起源的真相,他因此产生了一种既兴奋又害怕的复杂感觉。在他还知道怎么消化这种情绪的时候,心里马上又产生了一个新问题。
于是他傻乎乎地问徐明海:“那咱俩睡一起,算’好上了’还是算’耍流氓’?”
徐明海听了便把秋实搂进怀里,手放在他腰窝处的疤上,用自己略高的体温暖他,然后开始挖坑:“不管是’好了’还是’耍流氓’,都得是公母俩啊。除非……你乐意给我当媳妇儿,那咱就能一直睡一块儿。”
“我乐意!”秋实的眼睛在黑暗里发着光,宛若星子落入室内。
徐明海见人中招便再接再厉:“行,那说好了,明天就带你去割鸡鸡。”
秋实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涮了,于是忙力挽狂澜:“那,那为什么不是你给我当媳妇儿?你去割鸡鸡?”
徐明海义正言辞:“小媳妇儿小媳妇儿,年纪得小,你听过大媳妇儿和老媳妇儿吗?”
秋实当即被噎住,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反驳。而徐明海则把头蒙在被子里嘿嘿坏笑,丝毫不觉得自己是在欺负孩子。半天才他把脑袋重新伸出来,笑着赔不是:“果子别气,真有那么一天,割也割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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