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清景是微凉(118)
我奇怪地问:“那后来怎么又搞一块儿去了?”
周铖难得皱眉,思索片刻,轻轻摇头:“这就不太好归纳了。总之我这边就觉得放不下,没事儿就想看看他是不是又抽风了,算不上提心吊胆吧,但总觉得心里头有个事儿。”
这感觉莫名熟悉:“于是惦记惦记就把人放心里了吧。”
周铖乐,也不反驳,只说:“或许吧。”
“那你跟小疯子这样的在一起不累么?”我发誓我这真不是挑拨,纯属代表广大人民群众提问。
周铖放下啤酒,转身过来,摆出个很正式很认真的坐姿,然后缓缓道:“我觉得你可能有个误区。”
我连忙礼尚往来,也放下啤酒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周铖淡淡扬了下嘴角,不算笑,但整个人明显是愉悦的:“容恺的性格呢确实挺闹腾,人也没心没肺,可越是这样的人越没压力,同样在他身边的人也就不会有压力。”
我不能苟同:“鄙人压力很大。”
周铖这回是真乐了,肩膀抖了半天,过了很久,才说:“其实一个人带给另外一个人的压力,更多时候是心理上的。比如你猜不透对方的心情,不知道对方想做什么,你殚精竭虑,可依然活在不确定的恐慌里,因为你怕你的猜测也是错的。”
我没接话,我不敢接话,我总觉得周铖意有所指。
“但容恺就没有这些问题,”周铖话锋一转,回到最初,“他的心情都写在脸上,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在想什么,要做什么,比菜单还明朗,所以让人感觉很轻松。”
我想到了周铖的前两任,已经故去的那位我不了解,但从一些破碎的线索里还是能拼凑出一个心理不太正常的家伙,大金子心理倒没问题,但,如果周铖真的动过和他永远的心思,那这绝对不是个轻松的念想……“其实我不是个喜欢照顾人的人,”周铖忽然说,“我会嫌麻烦。”
我说:“那正好,小疯子完全不需要别人照顾,真的,你看他好像不懂事,但其他把咱们几个这些年的好日子加起来,监狱里外都算上,没准儿也赶不上他的多,他有绝对的能力把自己的日子弄得特舒服,苦了全天下也不能苦着他自己。”
“是啊,”周铖轻轻呼出一口气,“他只需要有个人陪着玩儿就成了。”
我凑近打量:“怎么,瞧着你还挺惋惜?”
周铖淡淡叹息:“偏偏就在他身上,我开始想照顾人了。”
我晕:“你个倒霉催的。”
周铖也点头:“可不是,他现在每天说的最多的话就是你怎么什么都管。”
“哈哈……”
那天我和周铖喝完了整整一箱啤酒,后来我俩都喝高了,而且我俩喝高的症状还出奇的一致——话多。我隐约记得自己好像说了不能没有花花之类面子里子全丢光的话,可是周铖回了什么,完全没了印象。
第二天我睡到中午才起床,或许是睡得太多,起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头重脚轻。而且我是在自己房间醒过来的,很神奇。打电话给周铖,那边没接,我也就不再打,免得又坏了人家的好事。
肚子唱起了空城计,我刚想下地弄点儿炝锅面,却发现床头柜上放着张字条。
【锅里有粥,你今天就别来饭店了,在家休息。】
没有落款,但我认得,虽然语气有点儿陌生,因为在我的印象里这话该是“你今天就别来饭店了,在家休息吧。
”
花花的字就是他的声音,在过去漫长的岁月里已经印在了我的大脑里,就像一个熟人用陌生手机给你打电话你仍然听得出是他。
起身走到厨房,电饭锅的保温灯依然亮着,我不着边际地想不会煮成米饭了吧,一开盖,香气扑面而来。
皮蛋瘦肉粥。
刚出狱那会儿我们也总熬粥,但只是米和水,再就点儿馒头小咸菜。我还记得曾念叨过,这辈子就是喝白粥的命了,结果被小疯子一顿鄙视,说我没志向没追求没发展没前途,周铖也难得跟小疯子一个鼻孔出气,说别这么想,不然你可真就只能一辈子喝白粥了。唯有花花,写了一句:没关系,我给你煮带肉的。
多少年前的事儿了?我一边喝粥一边掐着指头算,然后想,也不知道他是真的记得,还只是歪打正着。
一碗粥下肚,整个人在暖洋洋的饱腹感中活了过来,想来想去,还是手贱地给花花发了条短信。
【粥很到位。】
这纯属废话屁话没话找话,而且完全可以在晚上花花回来的时候递上,所以我说了,就是手贱。
可是我等了快半个小时,手机依然没任何动静。我甚至特意发短信给10086查余额,确认自己没欠费。
烦躁像从塑料环里吹出来的肥皂泡,一溜溜往上飞,粥锅稀里糊涂地见了底,等反应过来时,我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巨大的水桶,仿佛稍一磕碰,那肚子里的汤汤水水就得溢出来。
我决定出去走走,一来消化消化食儿,二来找点儿事情做也就不会分分秒都惦记着那该死的短信了。
彼时是下午一点四十分,阳光明媚,但没前两天那么晒了,小风吹在身上挺凉爽的,我顺着楼前的马路走了个下坡,就到了一个小公园门口,这地儿以前只有几棵破树,人造湖全年无水,连晨练的老头老太太都不愿意光顾,不过去年市里投资进行了扩建休整,现在是松柏成林,湖水假山交相呼应,俨然成了深受群众喜爱的户外踏青场所。
正值上班时间,公园里人不多,偶尔小树林边儿的长椅上有几对谈恋爱的,抱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难舍难分。我原本想找个僻静的地方坐坐,奈何每到一处都会在方圆几米内发现鸳鸯,弄得我倒很尴尬,后来一想,得,老子是来运动的,去活动区吧。
所谓活动区,说白了就是有些活动器械,现在好多规划不错的小区也有这个,什么扭腰的走步的仰卧起坐的等等,公园的更多元化一点,还有秋千和滑梯,我过去的时候,一个包子脸的小家伙正在那儿荡秋千。
小孩儿五六岁的模样,穿着一身蓝白相间的休闲衣裳,颇有海军风。他荡秋千的技术很娴熟,对于我的到来完全无视,一蹬一悠好不自在。
跟小孩儿搭讪容易被人家爹妈误会成怪叔叔,虽然放眼望去他爹妈好像不在身边儿,但谁知道下一秒会不会从阴暗的角落里蹦出来呢。所以我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礼尚往来,也无视对方。
径自走上踏步的器械,我深吸口气,在鸟语花香中吭哧吭哧大踏步走了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反正后背是已经被汗浸透了,T恤粘在身上不大舒服。之前喝的粥倒是消化了大半,这会儿感觉不像水桶了,顶多像个水碗。放缓步子,我准备停下来休息休息,却一眼瞧到小孩儿那秋千要荡到天上去了。
晕死,你当自己是蜘蛛侠呢?!
“你别悠那么高,危险!”我大声喊,也顾不上自己像不像怪叔叔了。
小孩儿在天上往下看我,然后视线随着秋千划了个半圆儿,等第二回到制高点时,才奶声奶气地大声问:“啥——”
我扶额,这年头没人教育孩子跟大人说话要先有个称呼么,就算你不爱叫叔叔,叫大爷也成啊。
“我说你别悠那么高,危险!”
小孩儿这回算是听清了,结果下一句差点儿让我吐血:“没事儿,我心里有数!”
这他妈什么破孩子啊!
没等我腹诽完,那头儿居然松开一只手,然后朝我咧嘴:“你看,我单手都行——”
这回我是彻底喷血了,手忙脚乱从踏步机上下来,走近秋千,瞅准它荡下的时机二话不说攥住一侧链子,小孩儿连同整个秋千因为力的不均衡而大幅度偏转,我趁机单手把人勾了下来。
小胳膊小腿轻飘飘的,单手抱着都没什么重量。
但是踢人挺疼。
“你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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