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清景是微凉(30)
我这辈子还没让人这么看得起过。这是真话。
这些事儿里还包括一件我从入狱就特好奇而迟迟没寻到答案的,那就是周铖到底过失杀了什么人才进来的。摸着良心讲,我是横看竖看没瞧出来这人身上有一丁点儿杀人犯的气度。但听周铖讲完,我觉着又能理解了。说白了其实挺简单个事儿,他跟一人好了,那人有暴力倾向,他想分手,没分成,那人无所不用其极的折腾,后来他准备跳楼,那个人跑过来和他一顿纠缠,结果摔下去的是对方。个中详细他没讲,我也就没问,但联想大金子媳妇儿来那两天他的反常,我觉着这故事可信,所以我就信了。
我见过不少这样的人,平时瞧着温温和和,可真要发起狠来,比谁都豁得出去。
后来找个不经意的当口我问了一嘴他和那人一起的时候在上还是在下,周铖没矫情,直接说在下,然后微笑着补了句,好奇害死猫。我说我属兔!
有时候我也和王八蛋聊天,但都挑没其他管教在场的时候,很低调。我知道了王八蛋和我同龄,爹妈都是普通的国企职工,念完警校毕业就分这里来了,至今没有升迁的希望。谈过六个对象儿,最近一个因为女的要先买房再结婚而且房产证必须写女方父母的名字而分道扬镳。
进来五百多天,我的心态一直在变,十七号乃至全监狱的其他人应该都一样,刚进来的烦躁,进来几年的麻木,快出狱的兴奋和蠢蠢欲动。
唯独俞轻舟,没有。
N年如一日,我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
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特早,十一月中旬,就飘飘扬扬下来了,早晨上工的时候地上薄薄一层,不注意还以为是霜。那之后没两天,老头儿来了。管教喊冯一路有人探监时,我还以为耳朵出现了幻觉。
不过终究是爷俩儿,一年的空白完全没对我们造成影响。我看他比去年精神不少,遂瞬间就恢复了顽劣本性:“难为你还记着我。”
老头儿白我一眼,没稀得骂我,自顾自道:“入冬了,给你拿两件儿保暖内衣,本来还想买棉鞋的,你姑说这里面不让,都得穿统一发的?”
姑,你得是有多恨我啊,不就小时候欺负欺负你儿子么!
“嗯嗯。”监狱是发鞋,不过要在里面多穿四双袜子。
“在里面没闹事吧,一定要规规矩矩接受改造……”
“出来也好重新做人,爸,你能有点儿新鲜的不?”
“我听说……”老头儿忽然神神秘秘凑近话筒,小声儿道,“里面有挺多男的和男的……你没给我乱搞吧?”
我无力扶额:“您老人家哪个棋友这么不靠谱啊。”
老头儿惊讶了:“你怎么知道?”
我黑线:“因为你的交友圈除了下棋就是居委会,我就不信那些七八十的小脚老太太好意思跟你说这个!”
老头儿被逗乐了,一个劲儿说:“我看进来这里挺好,都把你改造聪明了。”
我都懒得贫嘴了,这人一辈子没自信过,就不能是遗传基因的功劳?!
用手拄着下巴,我无意识地往旁边瞥一眼,哪成想就惊那儿了——金大福和周铖毗邻而坐,钢化玻璃外面分别是金媳妇儿和周姐。
我很不厚道地想起一句广告词:有些风景,一生难求。
第21章
金大福的媳妇儿是个很难让人忽视的女人,如果走在街上,绝对会牢牢抓住人民群众的视线。这样描述可能还不够具体,那么换个说法吧——她和金大福就是配套来的,天生一对。据我目测,金家媳妇儿身高在一米七以上,体态丰盈,略显壮硕。五官普通,但胜在霸气逼人,敢于完全素颜,毫不在乎地袒露着粗糙的皮肤和眼角的细纹。
两个人应该在谈儿子的事情,因为金大福说了句“一年级就补课早了点儿吧”,之后就是一系列的成长教育规划,从小学谈到初中,从初中谈到大学,甚至将来要选什么专业。
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金大福不光是个流氓,混混,犯人,脾气暴躁者,双性恋,他还是个父亲。原来这种角色不需要学习培养或者努力融入什么的,完全可以无师自通。
如果金大福不在这里,我想,外面会多一个挺和谐的家庭。
周铖一直在跟他的姐姐说话,声音不高不低,语调淡然舒缓,和平日里一样。我怀着一种不太厚道的微妙心理想从周铖宁静祥和的侧脸中找到情绪的裂缝,但是真没有。他就一直看着玻璃外有些瘦弱的女人,时而皱眉,多数则是静静微笑,冷不丁还会蹦出句撒娇意味浓厚的“姐你饶了我吧”,刺激得我从头到脚麻酥酥。
“你怎么还是这个德行,哪有事儿哪到,不怕把脖子抻折了。”围观得太销魂,被冷落的老头儿不乐意了。
我讪讪地收回八卦之心,朝他叹口气:“算了,不能指望你理解什么是情趣。”
老头儿像是要砸破玻璃过来收拾我。
中气十足,我打量着,心想真不错。
老头儿来的早,会面自然也结束的早,周铖和金大福还在继续,小疯子则刚刚在路上跟我擦肩——他的同学也来了,于是推开十七号的门,就看见花花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窗台上。
开门声引得他回过头来,看见是我,眨了下眼睛,仿佛在说:回来啦。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坐那里不硌得慌么?”说着,我拿起桌面上的笔和纸递过去。
花花默契地接过,写下回复:还好。
最近我们都是这样交流,当然仅限于监舍内。如果是上工或者放风,我就只能努力领会他的肢体语言。
“你总这么往外瞧,瞧出什么了?”
花花对着手里纸发了半天呆,才一笔一划地写:鸟,在飞。
我半张着嘴,囧了足足两分钟,才好言相劝:“文艺气质是书呆子的专利,真不适合你。”
花花没有介意我的调侃,而是继续在纸上写:它们,自由。
我被最后两个字刺痛了眼睛。
放在两年前,如果有人和我念叨什么生命诚可贵,我会在爱情价更高这句出来前就把他踹到火星上去。我这人最烦矫情,尤其是无病呻吟风花雪月什么的,沾上一丁点儿都受不了,症状堪比青霉素过敏。可是现在,我自己都快成这样的神经病了。或许是经历了才知道个中悲苦,又或者监狱带给我的精神创伤难以痊愈,总之我现在顽强活着的最大追求就是出狱,如果忽然来个人告诉我你出不去了,要终身呆在这里,我想我真的会去死,随便哪种死法。
“后悔捅那一刀吗?”我明知故问。
这一次花花没有写字,只是定定看了我很久,然后轻轻点了头。
我苦笑:“我也后悔偷那车了,虽然它比贝克汉姆都帅。”
花花扯扯嘴角,眨了下眼。不知道的会以为是不屑,只有咱自己人才能看明白,这是特有的“花式微笑”。
但我不喜欢,因为我从这表情里感觉不到情绪,也太内敛了!所谓笑,不管是微笑大笑傻笑呆笑狂笑贱笑都好,总归要能感染到人,才是真正有意义的,不然还不如板着脸。
猛然间,我发现居然从没有见过花花真正开怀的笑,从入狱到现在,尼玛整整五百三十三天啊!笑肌不会萎缩了吧?!
呃,但愿有这种肌肉……
“花儿,我给你讲个笑话吧。”强烈的使命感驱使着我前行。
没有不耐烦,花花很给面子的看向我,好整以暇地等待。
书到用时方恨少啊,我搜肠刮肚快把内里戳破了,才总算想起来几个——
“说,有一只鸟中了好几枪,却还能在天上飞,知道为什么吗?”
花花立刻摇头。
我斜眼过去,故作鄙视:“你就不能动动脑子?”
花花皱眉,很认真地思索起来。
我气定神闲地等待了几分钟,才终于拍拍花花肩膀:“因为,它很坚强……”
花花很认真地在纸张写: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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