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清景是微凉(18)
瘦弱的背影瞬间在我心底高大起来,我想也不想就摸了下他的脑袋:“嘿嘿,好孩子!”然后趁他猛回头之际火速逃窜到金大福身边儿,换上另外一幅严肃的嘴脸,低声道,“大金子,你媳妇儿来探监了,管教让你过去。”
“哦。”金大福的反应出奇的平静,就好像我说的是今天中午吃馒头青菜。
我愣了好几秒,才想起来追过去:“喂,我说你媳妇儿来了!”
“我听见了,这不往过去呢嘛。”金大福一脸“你很莫名其妙”的表情。
说话间我们两个已经来到场边,俞轻舟见我把人带来了,二话不说转身就走,金大福连忙跟上,最后就剩我一个人站在原地发呆。
哦,我也不能算是一个人。
还有周铖。
王八蛋让我去喊金大福的时候,他就站在我旁边,我把金大福领回来的时候,他依然站在这里。我坚信王八蛋和我说的每一个字都进了他的耳朵,当然,如果他先知先觉地往里塞了棉花,我投降。
“嘿,”我拿胳膊肘推推他,小声咕哝,“金大福有媳妇儿啊?”
莫名其妙,我的话里就带出一股郁闷来,我都闹不清我郁闷个什么劲儿。
而最郁闷的是正主儿倒他妈不郁闷。
“对啊,怎么了?”周铖把目光从球场上收回来,很自然地看着我,过了会儿,恍然大悟,“原来没人跟你说过啊。”
“……”
确实没人跟我说过,但你妈现在是同情我的时候吗!
“那我好人做到底,”周铖又说,用一种很微妙的愉悦表情,“他还有个儿子。我想想……该上小学了吧。”
无数礼炮在我的心中一齐炸响,然后,漫天烟花雨。
蛋疼不足以形容我此刻的心情,蛋抽筋更为合适:“那你还和他搅和什么啊!”
“媳妇儿也好,儿子也罢,现在不是还没有嘛。”周铖淡淡地笑,那表情仿佛在说,冯一路,放轻松,不用这么紧张。
妈的这是我乐意紧张吗?正常人都得是老子这个反应好不好!
“什么叫现在还没有?那探监室里等着的是倩女幽魂?”
周铖指指脚下:“我说的是现在,这里。”
踩在我们脚下的是崭新的柏油操场,劣质油漆粉刷的白线在阳光底下反射出刺眼的光。
这是地球上一个非常微不足道的角落,就是拿最先进的卫星来定位估计也要费上一番周折。这里有四面高墙,无数道铁门,恐怖的电网,岗楼上的武警不需要理由就可以开枪。
这是另外一个世界,尽管它坐落在地球上。
“那以后怎么办?”总有一天我们会离开这里,回到正常人的世界。
周铖淡淡地笑了:“以后太远,等真到了再说吧。”
是啊,以后太远。
我还有五年半,金大福还有六年半。六年半足够两个人结婚生孩子离婚再婚怀二胎了,想得再多,或许到头来压根儿是另外一个状况,反倒白费力气自寻烦恼了。
五年半啊,那时候三十六岁的冯一路会是个什么鸟样儿?想不出来。估计会很怂。周铖呢?三十七岁再捧本书图书馆一坐就一天?呃,好像也很怂。
对啊,周铖比我还大一岁。
“等等,”我忽然一把挎住他的脖子,把人拉过来,紧张兮兮地问,“你没媳妇儿吧?”
周铖乐了,这回是真乐,笑声混着热气灌进我的耳朵,痒痒的:“你是不是背着我们参加了妇女权益保护协会?”
我没好气地把胳膊收紧,企图勒死他。
周铖抓住我胳膊,企图掰开。
我的胳膊因为阻力而没再收紧,他却也没能把我弄开,所以结论是我俩的对抗势均力敌。
老子,很郁闷!
“你还挺有劲儿的。”放开他,我心情复杂地称赞。
周铖用手比比我俩的头顶:“我俩其实差不多高。”
我翻个白眼:“这和身高没关系吧?”
周铖耸耸肩:“和体位也没什么关系。”
我倒塌,你们一个个都是神,都是神!
“我没结婚,”周铖忽然又回到之前的话题,声音不高不低,和平时一样,“我对女人不行。”
我囧,不知道怎么接茬儿了。安慰?好像不太合适。节哀顺变?估计他能弄死我。思来想去,我最后就来了个干巴巴的:“哦。”
“不过……”周铖凑近我的脸,扬起嘴角,眼神忽然暧昧起来:“你嫁的话,我可以考虑。”
我操,你们能理解那种小白兔忽然妖化成半兽人的感觉么,汗毛全立,立起来还不算,又混搭着鸡皮疙瘩呼啦啦往下掉,赶上退毛了!
“徒手什么的,”我恨恨磨牙,“小疯子不敢,我可敢。”
周铖微笑,没说信,也没说不信,不过人倒是退开了。
我在心里犯嘀咕,今天的周铖话格外多,也就格外的不正常。不过转念一想,在这地儿呆久了没几个正常的,反倒也就正常了。
交流告一段落,我俩继续看球,不过很明显都有点心不在焉。周铖的心不在焉是他没多久就把目光从球场上移开了,放到了虚无的远方,我的心不在焉是发现了周铖的动作,于是也随着他的目光远眺。
可是定格在我们眼中的除了蓝天,只剩高墙。
经过多方求证,金大福有老婆这事儿十七号都知道,确切的说连隔壁号隔壁的隔壁号以及隔壁的隔壁的隔壁号都知道就他妈瞒我一个!花花我不说,条件有限,周铖我也不说,身份敏感,金大福我更不说,但凡有点脸都不好意思主动提,于是就剩下一个小疯子。但小疯子不认,原话是——
“怪得着我么?金大福那媳妇儿是从你手里夺的?那儿子DNA是你给的?你每个礼拜跟人家搞来搞去?都没有嘛,你热心的很可疑哎。”
于是为了洗清嫌疑,我乖乖闭嘴了。
金大福老婆来探监的事情就像一颗石子投进大海,几乎是转瞬就被吞没了,除了我蹦跶几下,再没人关心,因此没两天我也把它抛到脑后了,就像容恺说的,那儿子又没我的股份,我急什么。
可事实上,这颗小石子儿还是激起了浅浅的涟漪。
在那之后的第三个星期五,周铖不干了。就字面上的意思,我第一次发现这词儿还能用得这么精准。
那是个标准的春夜,气温不高不低,小风从密闭性很差的窗户缝窜进来,凉爽轻快。月色也很亮,所以尽管已经熄灯,十七号依然在另外一种光明里。
我侧身躺着,被子盖到胸口,胳膊伸出来压在上面,我喜欢这个姿势,如果再觉得热,还可以伸出条腿骑在被子上,既彪悍又帅气。我祈祷夏天不要那么快的到来,因为到那时十七号会变成一个大蒸笼,那可真是要命;我想着再咬咬牙,我的刑期就熬过六分之一了;我考虑着明天或许也可以上球场上搅和搅和,顺便和花花培养一下阶级感情;我盘算着距离上一次老头儿探监已经四个月了,他还真是说不来就不来了……
我天南海北想了无数件事,就为等待万籁俱寂然后顺利与周公下棋。可天不遂人愿,熄灯已经半个多小时了,另一张床上的俩人还是没搞明白。
搁往常,这时候早就一下一下规律的打桩了,然后金大福会在某个时刻于铁床咯吱咯吱的哀号里闷哼一声,再来个长而舒服的叹气,我等这般被迫围观的可怜群众就可以跟着长舒一口气,翻身,睡觉。
但今天例外,很例外。
肌肤的摩擦变成了衣服的摩擦,衣服的摩擦变成了肢体的掐架,铁窗不再咯吱咯吱,而是咣当咣当,偶尔夹杂着金大福低声的咒骂。
等待扔靴子的不是我一个,于是容恺抓狂了:“你俩到底干不干!要干快点儿不干睡觉!”
这一嗓子还是有点威力的,那边儿床立马就消停了。
我难得站在小疯子这边:“大金子,哥儿几个累一天了,你要换花样选明后天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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