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20)
但徐砾没有母亲那样好的耐心,不想等黄花菜都凉了的时候再去悔恨。
他也想直接站到那真正阳光暴晒的底下去,让热烈的风抚过脸颊,而不是用渴望的目光一遍遍来到这个狭窄被割断画面的窗口,一遍遍寻找他渴望的身影。
徐砾走神地盯着近处绿油油的树冠,很快转身离开了教室,推着车经过主教学楼将信放进了教务处设立的信箱里,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运动会在预料中如期而至,学校像是早早查询了天气,每天都是晴空万里。
这场运动会还没开始,最浩浩荡荡的一件大工程就是除高三以外的年级全体学生都搬着椅子往楼下去,按班级划分区域的整整齐齐围满了整个操场周围。
理科1班分到的是靠近一楼走道和厕所的位置,刚好贴着教学楼侧面那堵窄墙,又没有树荫庇佑。大家嫌坐椅子上太热,日头太大,晒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有的拿胳膊挡在眼前,有的架了把太阳伞在头顶,还有的便一窝蜂躲到了后面的走廊上,垫几张报纸席地而坐。他们去校门口隔着铁门找胖哥老板买回扑克和零食,一伙人热热闹闹玩起来。
徐砾从小卖部买了两袋雪碧冰块,走回来扔了一袋给祁念。他们坐在最后一排靠石砖墙的椅子上,石砖墙凹凸不平硌着脑袋,但传来微弱的冰凉触感。
“热不热?”徐砾眯着眼睛问道。
祁念捧着那袋雪碧冰说谢谢,然后点了点头。
“五毛一袋,这就叫便宜有好货。”徐砾含着冰块说话含糊不清,他仰着头在看操场上的体育赛事进行到哪儿了。
操场警戒线内带着出入证站着的人也蓝白相间密密麻麻一片,只看得清那边一角跳高的杆子已经高高支起。
“看个屁,坐在这里什么都看不见,”徐砾说道,“小漂亮,去不去艺术搂的教室?”
祁念一时间没搭话。
“啧,等会有你想看的项目我们就回来,我刚跑去偷偷看过了,离我们班上场还有好久呢!”
祁念终于犹豫地点了点头。
此时他们班上报了运动会项目的那一堆人正在那边走廊里嚷嚷叫叫,平常逮着就骂人的张超这回看见也只笑笑,反正整个操场都沸腾不已,广播台的播报一条接着一条。
施泽背上贴了号码,也正边和顾飒明王青崧他们几个在玩大富翁,边策划讨论周末出去哪里玩。
“喂,你们谁再说不去我就翻脸了信不信,这辈子没得兄弟做了!”施泽说着,狠狠把筛子往中间一掷,差点让筛子弹起飞出去。
“这周你们去吧,”顾飒明捡起筛子,笑道,“周末我们要去参加数学联赛。”
施泽猛地提了口气,像是想说脏话的样子却哽在喉咙口,他吁出气来,点点王青崧的肩膀问道:“你说我们中到底谁最扫兴,反正一定不是我。”
“何况你跟谁我们我们的,没人跟你一起去参加那什么破数学联赛,是我们不配!”
顾飒明说:“下个星期好吧,下个星期。”
“那就下个星期?定了!地方我找!”施泽兴致勃勃道。
艺术楼的出入口离这儿不远,徐砾不好带着祁念走得太光明正大,他等着张超离开,靠住石砖墙又坐了好一会儿。
他看着张超那沉重宽大的身躯迈着敦实的步子走远了,才拍拍祁念,两人一起溜了号。
“周末你跟顾飒明一起去参加数学联赛啦?”徐砾从灌木丛扯下一根狗尾巴,走在凸起的石头路边晃悠边问道。
“嗯。”
徐砾脸上笑盈盈,想了想,说:“喜欢就要去争取,事物发展总的方向和趋势是螺旋式上升的,是前进性与曲折性的统一,虽然曲折,但前途光明,一切皆有可能。可是你得去发展!懂不懂?你要是总缩在壳里,煮熟的鸭子都会飞了!”
“政治课本上的内容。”
祁念一张嘴,总能这么扫兴。
“哎!孩子不开窍,我也没办法了。”
徐砾咬碎了嘴里最后一颗冰碴,有些话像说给自己听的,以抚慰他脑海中无时无刻不在焦躁难安的想象。他只能扼制住厌倦、消耗着耐心地等待时机来临——在他能够创造机会之前。
“可是……”祁念张了张嘴,又心事重重地闭上了。
“没有可是,听我的准没错,”徐砾跳下小石墩,拉着祁念边上台阶边鬼鬼祟祟小声说道,“等你们从数学联赛回来,下个星期他们不是要出去玩么,我们也去。”
“你怎么知道?”
“我耳朵灵光!”
“可是……”
徐砾叹了口气,一脸教学全包在我身上地斩钉截铁道:“没有可是,只要你想去,就一定能去。”
“顾飒明对你真好,你就放心吧,到时候只要帮帮我就好啦,”他挨着祁念把他挤得无路可走了,“小漂亮?祁念?你听到没有?”
祁念默默点了点头,徐砾勾起嘴角笑笑。
第19章
云城市一中校门口传达室旁挂着几个颜色已经不再鲜艳的信箱,其中两个原本承担着统一接受投递和收件的功能,却随着时间推移逐渐报废,最后所有的信封物件都堆回了黑黢黢的传达室里的大桌子上。唯独另外那个更旧的、举报箱三个字已经消失的蓝色箱子,不仅与主教学楼大厅里的校长信箱长得相差无几,而且经教务处老师多次重申,似乎仍然在发挥些许作用。
学校学生对学校各处的建议意见和有任何认为不公、不敢当面告诉老师的事,都能投入其中。
曾经也有过一些恶作剧,譬如将恶搞的情书、无厘头的战帖或刻意为之的举报信也投进去。这样的举动已经足以引起谋划者的兴奋,即便最后有的结果石沉大海,有的通过告知班主任私下谈话了解而平淡结束。
总的来说,找老师打小报告的人随处可见,但闹大到学校上面去的少之又少。举报箱向来少人问津,直到表面的字迹标签全都脱落。
但这并不代表教务处的老师会让它形同虚设。
徐砾更知道,优等生享有的某些赦免特权,对有可能毁坏学校声誉、如同定时炸弹、上了黑名单的坏学生就是奢望。
教务处老师将新收到的那封举报信自然图文并茂,精彩纷呈。为了保险起见,徐砾第二天又写了一封抄了一封,差不多一模一样的,工整地放在教务处和12班班主任的办公桌上。
全是匿名。
徐砾上午进校门时碰见过黄臻。
黄臻对他讪讪地笑了笑,流露出愧疚但并不后悔的表情,并追上来将手里热气腾腾的手抓饼要递给他。
“照片是你发的?”徐砾垂眼看着他抬在半空的骨头突出的手臂,脸上带着难以捉摸的微笑,直截了当问道。
“徐砾,你知道我,我不是故意的,”黄臻跑到他单车的这一头,凑近时因说话用力而眼球突出,显得所有的解释都是带着强烈目的性的狡辩,“我没办法了,是你先不仁不义的,酒吧里的事我跟你解释过,也道过歉赔过罪,你为什么就是要走?要把我一脚踹开?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在这个道貌岸然的学校里,只有我们才是——”
“只有我们才是一类人。”徐砾替他说道。
“对,在某些方面我们确实是一类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一伸手勾走了黄臻那袋手抓饼,嗤笑着冷冷说道,“但我还是跟你不同,不像你,墙头草两边倒,明明做着最下流的事,却总是那么软弱无能心存幻想。”
黄臻气过头地呆在了原地,一时语塞,干巴巴瞪着他。
“谢了。”徐砾扬扬手抓饼,然后迫不及待般绕开走掉,仿佛这是他给予他的最后一次施舍。
12班有人校外打架斗殴、私吞赃物、霸凌同学这一连串的事都由相同几封举报信被扯出水面,其中可能包含的求证核实谈话处理等流程,具体情况无人知晓。
徐砾原本心存忐忑,不确定自己曾经无意留下的素材在被加工后——那些图文并茂精彩纷呈的描述,能不能在没有直接证据和证人的情况下让黄臻得到应有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