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44)
徐砾喉结滚了滚,心里登时虚得很。他转头看向施泽父亲,连忙拍了拍自己的衣服,一脸歉疚地说:“叔叔,真巧,您是施泽的爸爸么?”
施泽父亲在外人面前到底收了严词厉色,一看是这小孩,微点了点头说:“是施泽的同学吧。”
“我是他学习搭档!”徐砾抹了把自己乱飞的头发,笑嘻嘻说,“施泽这次月考多亏了我帮他,数学考了八十五分,我们肯定是班里进步最多的小组,我也考了班里第十五名呢。”
施泽深吸口气,默默翻了个白眼,瞧徐砾挺着小腰板絮絮叨叨的模样,只想赶紧把他拉走,跟他爸说再多都是废话。
“那太好了,多谢有你帮施泽,”施泽父亲剜了施泽一眼,“他成绩不好还贪玩,你帮叔叔多督促他。”
“好啊。”徐砾看向施泽。
下课铃叮铃铃响了,刚稍稍缓和了些气氛,施泽却待不下去了,偏过头看别的地方,回来漫不经心问道:“你还不走吗?”
施泽父亲说:“手机。”
事情回到了原点。
施泽走过去,缓缓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到对方眼前,面无表情地说:“那我今天回不去了,刚好就不回了。”
“你有本事就别回,施泽。”
施泽父亲不欲再跟他多说,捏着他的手机快步离开了学校。
很快变得噪杂喧嚣的傍晚的校园让人回过神来,徐砾仍然有点懵,刚刚不小心撞到了肋骨,还闷闷发着痛。
徐砾眼睛一滴溜转到施泽身上,两人面面相觑。
“才发现你这么爱多管闲事。”施泽嘴上奚落着,趁着四周还没有人,伸手一捞拽着徐砾走进了地下停车库里,下坡路走得急冲冲,“我忘了,第一次酒吧后面你就在了,很爱看热闹,看我的热闹?”
徐砾被他用力搂着,感觉双脚都快离地了似的,但他心里有点高兴,有种飞起来了的感觉,断断续续说:“第一次是看热闹……这次不是。”
“第一次是看热闹,”施泽点头,声音冷冷地一字一句复述,揉搓着他的耳朵问,“看出什么了?”
他们走到了专停非机动车的狭小的地下停车库里,徐砾仰头看了看施泽,咧着嘴角说:“看出你好帅啊。”
施泽哼笑了一声,插兜站在低矮的顶棚外,个子高出了一大截。
他直直看着徐砾,脸色没有完全从之前的负面情绪里脱离、变好过来。
徐砾站在顶棚下不用怎么弯腰低头,忽然忘了要干什么,迟钝住了。
“你的车呢?”施泽问道。
徐砾哦了一下,从口袋里拿出钥匙解了锁,推着自己的自行车慢慢走出来。见施泽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又踩下车撑站在了一旁。
施泽朝他走近几步,一手搭在车把手上,另一只手掰正了徐砾的脸。他问道:“我什么都不懂吗?”
徐砾单一只耳朵被刚才那几下揉得红红的,他眼睛平直地看出去,说:“可能吧。”
外面最后的一点斜阳从露天的斜坡照了进来,头顶上踏踏的脚步声越踩越近,又由近而远,却一刻不停,有如擂鼓。
“可你知道我喜欢你,还不够么?”
第39章
施泽一边握着车把手捏了捏刹,一边踢开了车撑。徐砾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看着施泽二话不说就跨腿骑到了他的自行车上坐着。
徐砾脑子里空空如也,其实不太明白此刻的感觉。
但他已经习惯,习惯话说出口也没有回应,并不觉得自己是在自轻自贱做无用功。本身就没有抱有什么期望的。把喜欢说出口该是一件勇敢而美丽的事情,是他正大光明想要做的事情,无论有没有回应。
他的人生原本就是灰色的。虽然因着徐砾的强烈自我、欲望和付诸行动的胆大妄为而有了勃勃生气,有了坚持的理由,但无人问津、烂无可烂的人生也没有别的快乐活法了。
上天不声不响,像是要全靠徐砾自己独自过完这不知长短的一生。
可是徐砾很清楚,他和施泽不能单单归于他的执着和欲望。施泽关心过他,对他产生某种需要,现在就在他眼前,何尝不是上天终于于他受苦受难人生的一次回应。
徐砾以为施泽只是想随便玩玩他的自行车,就发着呆站在原处默默看着了。
施泽叮叮按响着自行车铃,三两下便一溜烟把车骑上了坡,他踩地滑了两步,回头看了看徐砾傻乎乎的样子,嗤笑着说:“我把你车骑走了啊?”
“啊……”徐砾惊讶地抬起头,往前赶了几步路。
“小样,就这还够不够,”施泽面上嫌弃说着,骑着车还真走了,走前故意逗他一般喊道,“车是我的了,这样就算够了!”
徐砾捏着钥匙串跑上去,发现没被门卫室保安大爷抓住的施泽真的骑着他的破烂自行车出了校门,拐个弯的瞬间连人影都不见了,光剩下风卷着地上的落叶和传单白纸。他顿时提了口气,又忽地反应过来施泽回答了他,施泽回答他了!
一时间徐砾仍然傻乎乎站在那儿,表面上看是为了他两手空空车被抢了,实际上被抢了还开心坏了,心里无比充盈澎湃起来,横竖都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明亮的绿樟树纷纷扬扬飘落下来的小绒花掉在了他的脸上,阵阵发痒。
徐砾一抬手抹掉那颗毛绒绒的樟树花,拔腿追出了校门。
时间还早,路上和开完家长会的父母走一块儿的同学还不是很多,大家脸上的笑容也变少了,施泽抢了徐砾的车,大摇大摆骑出去路过那些走路的人时,心情变得畅快得不得了。
自从上学期顾飒明搬家,他又总是起晚,新开通的地铁坐起来很方便,他很少再自己骑车上学。虽然徐砾的车对他来说有些矮了,刹车似乎也不太灵,称得上破车一辆,但两只轮子滚一滚能上路,施泽又想起徐砾刚刚的表情,快要忘了更之前那些压着他喘不过气来的烦人的破事。
施泽骑到小巷岔路口附近的小吃店停了下来,一只脚踩在台阶上,扭头搭在肩上往回看,立即吹了声长长的口哨。
徐砾背着书包吭哧吭哧追上来,见他停下步子迈得更快了,到施泽眼前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你怎么骑我的车……”徐砾说道。
“骑一下怎么了,你怎么这么小气?”施泽轻松站了下来,放低了嗓音说,“你就是这么喜欢我的?”
“……骑得这么快,”徐砾不知道是剩下半截话没说完还是自己找补,他低头看看,眨巴两下眼睛,把钥匙递了出去,“我是来把钥匙送你的。”
“算了,别人还以为我在抢劫呢。”
施泽觉得他在耍把戏,才不上钩,一伸手把自行车还给了徐砾,说道:“我饿了,去买点吃的。”
徐砾弯嘴一笑,推着车跟上去,站在施泽旁边跟着往炸炸炸门口的玻璃窗里看,炸串店的玻璃窗里摆着好几排东西,另一边金灿灿的油锅在噼里啪啦,冒出股股油烟和热气。
老板往油锅里下东西时施泽拉着徐砾往后退了两步,好整以暇看了看他,问道:“想吃什么?”
“不吃了吧,”徐砾受宠若惊,“还要回去吃饭呢。”
施泽点点头,等从老板手里接过炸串才发现他的手机被他爸收走了,而他身上没有现金。施泽刚掏口袋停顿住,徐砾瞥着眼睛就看懂了。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徐砾十分自然地从兜里掏出一张二十块交到了老板手里。
“明天还你。”施泽挑眉,爽快地拍了拍徐砾的肩膀,边说边不容拒绝地塞了根炸香肠给他。
徐砾把找来的零钱塞回口袋,见施泽率先往前走了,他一边捏着炸香肠一边推了车赶上去。
拐弯出了学校那条深长的小店林立的巷子,宽敞的大马路旁人行道也十分宽敞。徐砾几乎没走过这条路,觉得有些陌生,跟着施泽脚步的同时会四处张望一下,冒着股新鲜劲儿。
“你干嘛总跟着我?”施泽风卷残云吃完东西,没事干了,见徐砾一直跟着他,非要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