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5)
“你什么你?”张超浑厚的声音犹如平地一声雷,幽灵般降落在施泽头顶,把施泽吓了一大跳。
班里其他人早注意到张超悄无声息来巡逻早自习了。张超宽大臃肿的身影一路移动,最后停在教室后半段,结结实实占据了半边窗户宽,想不注意到都难。
只有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施泽被他们超哥看了半天戏,迟迟没发现。
“你说你拿了本语文书,脑壳却往外面看,你在看什么?”张超像是真想一探究竟,扬扬下巴问道。
施泽悻悻缩回脖子,鹌鹑似的低着头看回课本,还得把歪歪斜斜倒下的书重新扶正。
“还有你,上早自习了还在外面做什么?”张超又转头看向徐砾。
徐砾早看见了张超,他这会儿不揉眼睛了,改揉着自己的后脑勺,无辜说道:“超哥我新座位椅子是坏的,不知道怎么就坏了,刚刚摔了一跤,就出来扔下椅子。我先站着早读,等会下课再去搬一把新的吧。”
他又无奈指了指那头地上堆着的破铜烂铁。
张超面色和缓下来,点头应允了,让他先进教室。
“我记得昨天要你们去搬桌椅,搬的什么东西,烂了的也搬上来,也不提前看看。”张超绕到后门,瞥见施泽那脑袋还像多动症一样想转头来看,伸手往他肩膀上一拍,“施泽,再看我就提你站到教室外面去读书了,我守着你读。”
坐在施泽旁边的顾飒明目击全程,也瞥了施泽一眼,被逗得想笑,于是坐直咳了咳嗽。
施泽被劈头盖脸一顿说,满脸不高兴和不服气,但烂椅子是自己选的,自己搬上来的,看笑话没看成不走运被抓了也是抵赖不了的。何况他和张超本就不对付,天天被当典型抓。
他嘟囔道:“超哥,你这是针对我。”
张超走到他旁边,压低了声音说:“你别让我针对你了行不行,怎么我一上来就看见别人在读书,只有你东张西望,到处找热闹看!”
施泽咬着牙,大吸一口气又咽下去了,梗着脖子不再说话。
下了早自习,小卖部门口人山人海,三个门面口都堵得水泄不通。
施泽连受两天气,沉着脸从一个劲往里冲的人群中挤出来。他人高马大,看上去凶神恶煞,像是全世界都欠了他五百万,就是手里还举着两个米汉堡和一串炸鸡串。
顾飒明只买了瓶水在花坛边上等他。
从前总跟施泽一起放学骑车回家的顾飒明近来家中突生变故,搬了家换了地方住,连早上都直接在家吃过,不跟他们似的挤小卖部了,上下学有豪车接送,简直成了个堂堂顾大少爷。
而施泽和顾飒明的兄弟情还要从高一说起,从云城市一中初中部一路读上来的施泽,高一刚开学跟“初来乍到”、一脸欠揍模样的顾飒明杠上打过一次架后,就成了好哥们了,俗称不打不相识。
“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倒霉?早上出门出门被我爸骂,就因为晚起了两分钟;到学校学校里超哥逮着我下马威,我生下来就是受气的!”施泽一面往嘴里塞汉堡,一面口齿不清嚷嚷,脚下滚来粒石头,他也要狠狠用力一脚踢开。
“徐砾的椅子不是你自己搬的么,”顾飒明拍拍他让他别噎着了,笑道,“难怪昨天叫你走,你要说等一下。”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教学楼朝东,早晨的太阳已经直直照射而来,在楼梯间照出金黄色的菱形方格,施泽揩了把汗,喘着气说,“我这是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原来你知道,”顾飒明把手里另一瓶水递给他,懒洋洋说,“你说徐砾哪里惹着你了,有事没事害别人。”
“那你不也想让你弟——”施泽提了口气,往楼梯间上下看看,“让他离他远一点吗?我看他俩玩得挺合适的,你有本事就永远别管。”
他们班新转学来的祁念每天都跟顾飒明从同一辆宾利下来,一起上下学,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事。施泽作为好哥们,稍微知道得更多一点。
他揶揄道:“谁还不知道你顾飒明是个好哥哥......”
“吃饭堵不上你嘴?”顾飒明说。
“我气都要被气饱了,”施泽说,“你是没看见,昨天晚上我为了程茵去找黄毛,徐砾他什么样子,什么嘴脸啊。”
趁着吃早饭,两人靠站在人少的走廊这头,把窗打开了吹吹风。
顾飒明俯瞰着操场,嗤笑了一声:“程茵?程茵不是早八百年把你甩了,你俩也就谈了两星期,不至于吧。”
“能不能别错重点,”施泽皱着眉咬完最后一口汉堡,囫囵吞下,“我是正义的那一方,我是帮同学去要手机的,在路边捡到一分钱都要交给警察叔叔,他们拿了程茵的手机居然要给钱才还,靠!和碰见黑社会了一样。”
上课铃叮铃铃地从广播里传来,施泽说着说着一脸不屑,听见旁边同学说等会两节连堂都是数学课,宛如噩耗从天而降,他咬着牙赶紧回教室了。
再过两天就要月考,月考成绩事关联赛名额,张超最近上课每每都会强调其重要性,让大家好好准备。
-第二节 课后,张超把施泽和徐砾都叫去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冷气开得很足,张超办公桌旁新摆了盆劲瘦挺立的兰花,清香阵阵。
徐砾被张超排在了后面,只能望着那盆兰草发呆,伸手摸摸它的叶子,指腹轻轻让叶尖戳一下,兰花的香气更加浓郁地萦绕在鼻间。
施泽站在前头,面对摊平在张超办公桌上的自己那本习题册,一言不发。
“施泽,你这个作业做得蛮出色啊,最后一道圆锥曲线就这么几行,竟然都写出来了,还写对了,”张超扶了扶眼镜,抬头看人时本就不大的眼睛更眯成缝了,不紧不慢道,“动弦过定点要怎么解,省略的步骤什么意思,你教教我。”
施泽觉得自己真倒霉,心道顾飒明这是写的什么作业,好好一道题省略步骤,他看着只有四五行以为不是很难,顺手才抄了……
“我不会,就最后这题抄了一下,”施泽直接说道,“别的真不是抄的,超哥,你看正确率就知道。”
他边说边瞄了眼徐砾。徐砾看也没看他,斜着上半身去看别桌的热闹去了。
“徐砾,这个表你先拿去填一下。”张超没回施泽的话,先从抽屉里找了表递给了徐砾。
是贫困生补助的申请表,徐砾上周请假,还没来得及填。
他坐到了旁边没有老师的座位上,身后仍旧是施泽和张超在“斗智斗勇”。
办公室里常有老师学生进进出出,程茵跟着叶小琴和2班班主任一起进来时他们都没有发觉。
直到并不是很安静的办公室里响起女孩的哭声,徐砾才寻声转头。
程茵埋着头站在老师的办公桌旁,她们班主任的手上拿着那台徐砾一看就认出来了的手机。
叶小琴也是文科1、2班的英语老师,她回到自己座位端了口茶喝,边喘着气摇了摇头,边说:“说了多少遍了,来学校不准带手机,诶我不管他们别的班抓得严不严,我甚至不管别的时候……现在是在我叶小琴的英语课上玩手机,玩手机!英语单词默写一半都没写!”
“我不是,我就是看一下,删掉一些......垃圾信息,因为手机之前在别人那里……”程茵抽噎着渐失了声,停止了辩解解释。
2班班主任朝叶老师使了个颜色,叶小琴叹了口气:“姑娘,我是为了你好。成绩这么好不要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分了心,手机可以查资料搞学习,但不让你们用手机绝对是对的。别的我也不说了,下次注意点。”
程茵胸口一起一伏,很慢地点了点头。
叶小琴走了,班主任那里还有的说,课间操二十分钟的时间,对她而言估计十分难熬。
徐砾走出办公室时心情有些复杂,脑海里仍然浮现出施泽那张侧趴着睡着了照片。
被破解了密码的、没有锁屏的手机无疑加剧了手机被没收的杀伤力,如果没有昨天那场闹剧,可能程茵也就不会因为一头雾水上课去看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