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外(5)
如今睡着了,根根分明的长睫毛阖在眼睑上,屋里的灯光将眉眼轮廓都柔和了几分,手背上贴着一条医用胶布,像刚打完架正在休息的熊孩子。
许策自己都没发现,心里那点儿不高兴瞬间就烟消云散了,他站起来顺手将书桌上摊着的语文书和阅读理解练习册给收拾了,然后轻轻推了推池越的肩膀,“去床上睡。”
池越费劲的睁开眼,迷迷糊糊的看了眼许策,然后爬到床上去了。
许策:……
许策严重怀疑,池越睁眼的这一下根本没有醒过来,只是身体先于意识的去找睡觉的地方。
许策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两度,然后将薄搭在池越肚子上,正准备走,池越的手机响了,许策走过去帮他把手机调成静音,见到来电人显示是“老妈”。
手机只响了三四声就挂掉了,微信上弹出一个对话框:儿子,听小陈说你今天上午来找过我?对不起呀,今天要追的快讯实在太多……后面的内容许策看不到了。
许策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原来是去找妈妈了,大太阳下面等久了吧,最后也没见到人,还中暑了,可怜的娃。
第二天上午,池越收到许策的信息:一共要输三天液,别忘了。
池越没理,过了半小时,他拿起手机回了五个字:昨天谢谢你。
许策笑眯眯的看着池越的回复,这小孩儿还挺懂事。
第三天许策准点过来上班的时候见到池越站在院子里。
熊孩子穿着一套深色的T恤和运动裤,咬着烟拖着水管正在给一院子的花花草草浇水,杵在那儿有型有款,高高帅帅的,看来病是完全好了。
许策隔着院门丢了个东西过去,池越单手接住,香草味的冰激凌。
许策咬着一根甜筒走了进来,“输液了吗?”
“没有。”
许策:“我就知道!打针吃药都是有剂量要求的,走,现在去。”
“我昨天就没去。”
许策:……!!!
从这天起,每次许策过来,池越会用一个半小时做语文,英语作业,或者刷一些真题卷,剩下的时间,许策会给他梳理错题和知识点,许策总算有了点在做家教的感觉。
池越的理科非常好,正在准备九月的全国高中数学联赛,许策着实有些纳闷,按理说自己高考结束才几天,理论上还处于智商巅峰期,怎么翻了两页池越的数学题就像在看天书一样,这不科学!
时间转眼到了八月底,这天收工的时候,许策想和池越商量,开学以后他就不来了。
首先,池越的语文和英文不算很差,加上理科成绩,总分妥妥的可以挑选全国最顶尖的学府,更何况如果竞赛顺利的话,多半不用参加高考,直接就保送了。
池可欣当时找他来做家教,要么是不清楚自己儿子的真实水平,要么是因为工作太忙没时间陪伴,索性给儿子找个同龄人做陪读。哎,有钱人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这两个月以来,许策可不就是个陪太子读书的书童吗,除了偶尔需要辅导一下语文和英语,大多数时候,许策都是自己弄自己的,或者见冰箱里没东西了,给人包点儿饺子馄饨,有时还炒两个菜煲个汤,等冷漠的甲方刷完当天的竞赛题后再一起吃个饭。
许策还没开口提辞职,楼下门铃响了,池越一脸不耐烦的下楼去,许策等了五分钟也没见人上来,想着池越今天可能有事儿,那就下次再提吧。
许策背着书包走到大门口,突然发现院子里的气氛异常诡异,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士站在院门外,池越站在院门内,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织,噼里啪啦炸着火花。
许策很少能在池越脸上看到如此浓烈的情绪,平日里,这小孩儿一向面无表情,眉眼冷淡,给人很强的距离感,像是和全世界都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现下却通红着一双眼,脖子上甚至窜出了青筋。
池越突然往前走了一步,许策立刻奔过去攥住池越手腕,他下意识里觉得池越要动手揍人。
池越在许策攥住他的瞬间便没有再动,他垂眼看着手腕上那只细白的手,眼里翻腾的浓重情愫慢慢褪去,良久,他轻轻拨开许策的手,既没发火,也没动手,脸上恢复了冷漠疏离的表情,“你找错人了。”
院子外的中年男人往前走了一步,张了张嘴。
池越没给他说话的机会,转身回到房子里。
池越大步走到二楼的门厅站定,他不想回房间,因为房间的窗户能看到院子,看到那个男人,陡然间,过往数不清的扭曲画面与尖锐的声音,像潮汐一般奔涌进脑海里。
“你妈是小三,你长大后就是男小三,哈哈哈哈哈哈。”
“有什么好拽的,破坏别人家庭的人渣败类。”
“哇,那个男生好酷好帅呀。”
“帅个屁,狐狸精生的小孩儿,一身骚味。”
“你是池越吗?你是池越吧!我,我是你爸爸……”
“你来做什么,滚!池越和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马上滚!”
“原来这就是你外面的女人,野种都这么大了,够能耐的呀……”
……
池越狠狠一脚踹在了门厅的椅子上,椅子先是在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然后咚咚咚咚的滚下楼梯,一路发出的巨大声响,院子里的两个人都听到了。
中年男人衣着考究,他皱着眉往二楼看了一眼,然后看向许策,“你好,能请你帮我开下门吗?”
许策摇头,“不好意思,这不是我家,所以我不能代表屋主帮你开门,而且我看池越的态度,好像也不欢迎您。”
中年男人闻言又看向二楼,良久后,他面色淡然的说道:“那麻烦你给他说一声,我先走了,以后有机会我再来看他。”
路边停着一台幻影,中年男人上车后,司机很快就驾车离开了。
许策纠结了几秒钟,觉得还是应该上去打个招呼再走,刚进客厅就看到摔得四分五裂的椅子,许策把椅子断掉的胳膊和腿儿找齐后搬到院子里,准备待会走的时候再扔垃圾桶。
上了二楼,许策被小门厅的烟味给熏得咳了两声,池越窝在仅剩的一把椅子里,嘴里咬着一根刚点上的烟。
许策抬手给他拽了,池越沉着脸跟许策对视,看了半天才哑着嗓子说:“你可以走了。”
“马上就走。”许策把门厅端头的小窗打开,室外的热气一下子涌进来,烟味瞬间淡了许多,“少抽烟,对身体不好,再生气,也别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儿。”
池越垂着眼没再讲话,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我要睡觉。你回去吧。”
许策点头,“后天见。”
池越一觉睡到晚上九点多,这期间他好像一直在做梦,掩埋在记忆深处的东西正在拼命的涌进意识,有好几次他都想醒过来,坐起来,然而睡梦中的他似乎丧失了行动能力,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翻不了身,也走不出这片灰败的梦魇。
手机铃声终于让他疲累的睁开了眼,池越看了眼屏幕,重新阖上眼睛,然而打电话的人似乎极有耐心,铃声不依不饶的响了很多遍,池越的眉心拧得紧紧的,他始终没有接这个人的来电。
对方终于不再打来,小洋房恢复寂静,楼上楼下都没有开灯,房间里黑漆漆的一片,池越的胃有点不舒服,他开灯下楼,准备给自己弄点吃的。
又和那次一样,厨房的灯亮着,站在二楼被黑暗挟裹的楼梯一端往下看,厨房的那点光便显得异样的柔和温暖,池越的心情莫名好了一些,可当他走进厨房后,却没有看到许策的身影。
电饭煲的保温灯亮着,池越打开盖子,腊肠的香味扑面而来,一锅简单美味的广式煲仔饭安静的躺在电饭煲的内胆里,晶莹剔透的米粒上还窝着两颗太阳蛋。
自打池越记事以来,他们家的厨房就几乎没有做过饭,小时候,池可欣要么给他定家对面小餐馆的饭菜,要么偶尔从单位食堂给他打盒饭回来,长大后,全靠外卖活到了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