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间(69)
良久,他轻笑出声,“之前还劝你不要抽烟,现在我自己倒想来一根了。”
两个人身上都没有烟,医院里自然也买不到。
文清让眼周缀着少许残妆,被月色勾画得迷离,仿佛添了一丝平日里少见的脆弱。
“我那天晚上和你说的都是真的,我很早就发现自己的性取向和周围的同龄男生不太一样,”他忽然提到了这个话题,“你应该会好奇我为什么有个女儿吧。”
顾以诚没有回答,安静等着他说下去。
“这个故事可能有点长……熙熙和我其实没有血缘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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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清让五岁那年,父亲文朝在外面有了情人。
母亲秦宛得知后异常冷静,当晚照常登台唱戏。第二天一早,她带着文清让返回自己娘家,转头去见了律师,唯一的要求是把儿子争取过来。
文朝出轨在先,只得不太情愿地放弃了抚养权,很快同情人再婚。长子与他并不亲近,他私心想再要个男孩,在文清韵出生后很失望,又开始纵情声色。
“可能是受了父母的影响,再加上自己取向有些特殊,我那时候对感情的态度比较抗拒,不敢轻易尝试。”
文清让顿了一下,平静道:“大学交过一个男朋友,毕业前夕分手了。”
四年里他全心付出,最后难堪收场。这件事在当时对文清让打击不小,加上剧目面试又屡屡碰壁,他开始自暴自弃,整日靠烟和酒精麻痹精神。原本他可以在《麦克白》中拿到更重要的角色,却因为表现不佳最后只能担任多功能人。
他在讲述时没有同顾以诚提及这些细节。再浓烈的爱恨和不堪过往,经时间的风一吹,就成了散去的沙,如今用两句话便能轻巧带过。
这种颓丧的状态持续了一年多,某天他接到父亲那边亲戚的电话,说文朝出了车祸。
人捡回了一条命,但几乎再无苏醒的可能,不知该喜还是悲。
文朝第二任老婆因病去世后,他本来要与现任女友结婚,但对方半年前生了个女孩,他不太高兴,此事便暂时搁置。得知文朝出事,女友从家里拿了点值钱的东西,扔下孩子直接消失了。
秦宛本不想再管与前夫有关的任何事,听说还有个半岁的小女婴,动了恻隐之心,抽空过来了一趟。
她见到儿子,表情有些惊讶,心疼道: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发生了什么,可以和我说说吗?
文清让之前不想令母亲担心,谎称自己忙于演出,一直没有见她。这一刻,在母亲的面前,他仿佛又做回被包容的孩童。
他花了很长时间来坦白一切,包括性取向,那段不堪的感情经历,渺茫的舞台梦。
秦宛听完,沉默了很久,最后伸手抱了抱他,柔声说:不管怎样,我希望你能过得开心,你想做的事情就继续去做吧。
在文朝的住处,他们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婴。她正躺在婴儿床里啼哭,大约因为没得到细心照料,看起来瘦瘦小小,连哭声都有气无力。
文清让之前为了演好一个小角色,和同组女演员学了很久抱孩子的姿势,没想到在这里派上用场。出乎意料地,女孩在他怀中止住了哭声,咧嘴笑起来。
秦宛叹气,又露出一点笑容,说你和这孩子倒是有缘,毕竟是你妹妹。
但亲子鉴定却给出了令所有人意外的结果——女婴和文朝并没有血缘关系。
孩子的亲妈已经跑路,不太可能问出她父亲是谁了,就算找得到,对方大概也不会承认。
秦宛觉得这女孩可怜,打算先带她回自己的老家,问问是否有熟人愿意收养,实在没办法再送去福利院。
去车站的路上,女婴在文清让怀中安静熟睡,对自己未来的命运浑然不觉。他低下头看她:不然我来收养她吧。
秦宛怔了怔,并没劝他,只是说:你想好了吗?这不是可以随便决定的事情,你要对她负责的。
“我那时候觉得,我爸已经酿成了太多悲剧,或许我可以尽力去弥补一点。”
文清让的神情始终温和平静。他说话的时候,顾以诚的目光一直没从那张脸上移开,似乎少看一秒都会遗憾。
他是在赎罪吗?但他明明也是那个受害者。
“一开始,我是这么想的,但后来我很庆幸自己做了这个决定。”
文清让那时候过得有些拮据,为了交通方便,住在燕城市区窄小破旧的半地下室,遇上雨季房间里甚至会有蜗牛。
秦宛来了之后,二话不说先和他一起找房子搬她自己时常要去外地演出,不会全职在家带娃,能做的只是指导儿子如何照顾婴儿,以及在他出门工作时帮忙看一会。
几个月过去,文清让也慢慢摸索出一些门道,不像最初那样焦头烂额了。这个意外出现在他人生里的小女孩日渐长大,无形之中成为了他的慰藉。
文熙和两岁的时候,文清让拿到了自己职业生涯中第一个商演剧的主角——《深渊镜》的周昀。
收到消息的那天下午,他匆匆赶回
母亲在厨房里忙碌,饭菜香气飘来,沙发上的小女孩坐着玩积木,转过头看见他,绽开一个甜甜的笑容。
她带着满身阳光,摇摇晃晃跑过来,张开双手,奶声奶气地说:爸爸抱抱。
在那个瞬间,他感到一种无关血缘的奇妙联结,柔软充盈了他的心。
“那时候我想,我可以为了她做任何事情。”
文清让在提到女儿的时候,整个人带着一种不自知的柔和,眉眼皆是温情。
人生总是充满着奇妙际遇。父亲给他的生活带来过很多阴影,唯独这孩子是例外。
也是在那时,他做了一个决定,要把全部重心都放在音乐剧和家人身上,其他多余的感情都可以舍弃。
“所以……问题在于我,”文清让对上年轻人炽热的视线,努力维持语气的平静,“我从那时候起,就决定不再和任何人建立亲密关系了。”
文清让解释了这么多,却绕开顾以诚之前问过的那个问题:自己喜欢他吗?如果直面内心,很难给出完全否定的答案,只能选择避而不谈。
顾以诚默默听完,没对他的家庭情况做任何评价,只是问了一句,“你前男友是不是对你不太好?”
对方用两句话简单概括了恋爱经历,不带感情色彩,但顾以诚没有错过他那一瞬间黯淡的目光,凭直觉判断不是什么愉快回忆。
若是好聚好散,大概也不会从此对恋爱采取回避态度。
文清让没想到他会这样问,沉默片刻,并不否认,“有些事情,我也很难用几句话说清楚。”
“抱歉,”顾以诚垂下眼睛,“我不应该问这个。”
“没关系,你别多想。只是过去这么多年了,没必要再提。”
“我要是能再早点遇到你就好了。如果那时候你遇到的是我,会不会就愿意接受我了?”顾以诚有些出神。
文清让轻声叹息,没有正面回答他,“以诚,不存在这种可能性。”
“嗯,也对,”顾以诚笑了一下,“但你愿意和我说这么多关于你的事情,我还是挺高兴的。”
他们站在原地,相顾无言,一阵风吹来,头顶上方的树叶沙沙作响。
现实毕竟不是剧本,没有平行世界,文清让只希望他们的生活能尽快回归到各自的正轨。
“你一定会遇到比我更合适的人。”
“我从来没喜欢过别人,以后也不会。”
文清让看着顾以诚,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这些年他身边确实不乏追求者。成年人的世界里,总是理性占据上风,连感情都要算计得失。其他人被他婉拒后,觉得继续投入精力不划算,便礼貌撤离,双方都没什么心理负担。
顾以诚却和他们都不一样。
用一种不恰当的比喻来形容,顾以诚像只雏鸟,破壳的时候正好看见了路过的他,从此视线便只停在他身上。
这样炙热又执拗的感情,他从未遇到过。
另一阵风拂过,顾以诚额前的头发被吹乱了,他伸手随意捋了一把,文清让立刻留意到异样,“你的手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