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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飞机(3)

作者:潭石 时间:2018-11-13 23:23 标签:破镜重圆

  在杨煊眼里,汤君赫不是他的好朋友,也不是他的弟弟,是他的小玩具。
  半个月过去,汤君赫还是对杨成川保持警惕,不肯叫他一声爸爸,却对杨煊粘糊得很,一口一个哥哥。
  汤君赫被送走的那天,杨煊站在楼下送他,看着他被杨成川抱进车里,懂事地跟他说弟弟再见。
  “行了,你回家吧,”杨成川上车之前对杨煊说,“自己关好门啊,我先送弟弟回他自己家里,晚点就回来了。”
  “哦。”杨煊垂头丧气,依依不舍,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来了精神,眼睛一亮,说,“爸你等等,我回去拿个东西!”
  杨成川坐进车里,系好了安全带,还没见杨煊出来。眼见着天要黑下来,他便发动了车子,缓缓地驶离了小区门口。
  汤君赫扭头朝后看,他还在等杨煊,杨煊一定会出来的。可是他又不敢让杨成川把车停下来,对他来说,杨成川依旧是个陌生人。
  车子开出了两百米,汤君赫看到杨煊从小区门口跑了出来,对着他们的方向一阵拔足狂奔。
  “哥哥!”汤君赫喊出了声。
  坐在驾驶位开车的杨成川愣了一下——这个小儿子还没在他面前这么大声地说过话,他朝后侧了侧头:“怎么了君赫?”
  “哥哥在追我们,”汤君赫整个人都跪在了车后座,兴奋地拍打着车后窗,转头朝杨成川喊,“叔叔,你把车停一下吧!”
  这一声“叔叔”叫得杨成川五味杂陈,他踩了刹车,把车停下来,打开车门下去,隔老远就朝杨煊喊:“慢点慢点,别摔倒了。”
  杨煊追上来,大口地喘着气,一手拿着一个变形金刚,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这个给、给弟弟,让他带回家玩……”
  汤君赫坐在车里,想把车门打开,可摆弄了半天也没成功,急得出了汗。
  杨成川过来帮他把车门打开,杨煊走过来,小脸跑得红扑扑的,把两个变形金刚往君赫的怀里塞,挺大方地说:“你不是爱玩这个么,送给你了。”
  汤君赫抱着两个霸气侧漏的变形金刚,想要又不敢要,不怎么真诚地推拒道:“我妈妈说,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
  杨煊豪气万丈:“你哥哥说,给你你就拿着!”
  就这样,汤君赫抱着两个价值不菲的变形金刚,从高楼林立的繁华市中心,回到了遍地拆迁的萧索市郊,也回到了他妈妈汤小年的身边。
  汤君赫被送回家之后,总是抓着汤小年一遍又一遍地问,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哥哥,什么时候能把哥哥请到家里玩。
  开始那几次,汤小年还会象征性地敷衍他几句,被问的次数多了,便有些情绪了,每次听到这句话都不理他,有时候还会偷偷擦眼泪。
  在汤君赫童言无忌的描述里,杨成川的家就是个富丽堂皇的宫殿,而杨煊就是宫殿里养尊处优的小王子。杨煊送给汤君赫的那两个变形金刚,被安安静静地摆放在掉了漆的电视柜上,不加掩饰地睥睨着这个屋子里陈旧破败的其他摆设。
  汤小年在商场替人看衣服摊,无数次路过商场的儿童区,那里的玩具都贵得令人咋舌,她每次都低垂着眉眼匆匆走过,不敢多停留一秒。
  而汤君赫带回来的这两个变形金刚,比商场里的那些还要更高大、更精致,价格也毋庸置疑更昂贵,可杨成川的儿子一出手就送出了两个,这让汤小年愈发觉得自己过得憋屈又寒碜。
  汤小年当时怀孕,匆忙地找了润城邻市的一片老旧楼区安身,这里没一处好,除了租金便宜——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灰头土脸的低矮楼房,冬天干冷、夏天泛潮,每天只有中午那么片刻珍稀的光景,才能见到外头亮堂堂的阳光。
  可是这两年,上头一纸政策下来,这片破败的老城区摇身一变,就变成了润城的地盘,房价涨得比火箭还快,租金自然也就水涨船高。这更是逼得汤小年省吃俭用,连买提卫生纸,都得站在超市货架子前面对比着犹豫半天。
  汤小年也不是没有“脱贫”的机会。当年杨成川找到这里,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住这来了,这儿是人住的地方么?走走走,我给你找个住处去,不在这遭罪了。
  汤小年当时很有骨气地斜睨着他说:“哪儿来的滚哪儿去,谁稀罕你那两个臭钱。”就这样把杨成川剩下的话都噎回了肚子里。
  有一天晚上,汤小年给汤君赫做了糖醋排骨,汤君赫一边吃一边舔着手指说:“妈妈,下次叫杨煊哥哥也来尝尝吧。”
  汤小年一听,一股心酸顺着食道就顶到了嗓子眼。她放下筷子,抓着汤君赫的胳膊问他:“你跟妈妈说,哥哥家里大不大?”
  汤君赫用两只白藕瓜似的胳膊张牙舞爪地比划着:“好大的。”
  汤小年又问:“那哥哥穿得衣服好不好看?”
  汤君赫认真地点头:“好看,哥哥长得也好看。”
  汤小年突然就开始掉眼泪了,吧嗒吧嗒的,她转过脸擦了擦眼泪,说:“那些都应该是你的,你懂不懂?”
  汤君赫自然是不懂,但他懵懵懂懂地看着汤小年,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自打那次之后,汤君赫就再也没在汤小年面前提过杨煊了。他知道,只要一提哥哥,妈妈就会掉眼泪的,他不能让妈妈伤心。
  只是,虽然嘴上不提,他还是常常想起杨煊。
  因为汤小年的原因,巷子里的其他小朋友都被暗示过不要跟汤君赫玩。汤君赫没什么朋友,除了汤小年,也没什么人对他好过。杨煊对他的那点好,就成了他童年里唯一一抹亮色,衬得其他日子黯淡无光。


第三章
  汤君赫在接下来的一年里都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杨煊了。
  对于一个5岁的小孩子而言,一年的时间漫长无比,足以忘记一年之前发生的任何事情。可是一年过去了,汤君赫还是记得杨煊。
  6岁那年夏天,汤君赫又见到杨煊了。
  那辆黑色的轿车停在楼下,汤君赫被汤小年牵着手领下了楼。那次他没哭,他乖乖地自己爬到了车后座,端端正正地坐着跟汤小年告别。
  汤小年给他买了很好看的衣服,白衬衫外面搭了灰色的格子小马甲,脖子上还带了小领结,看上去像个小王子。
  杨成川把他带上楼的时候,有邻居看到他,惊讶地说:“哟,哪来这么好看的小男孩啊。”
  杨成川就笑着敷衍:“同事出差了,孩子送我这里待几天。”
  杨煊出去玩了,被杨成川叫回来的时候,身上脏兮兮的。汤君赫正拘束地坐在沙发上看着他,生怕他不记得自己。
  杨煊一看到汤君赫就扑过来,拿两只脏手去捏他的脸,汤君赫也不躲,笑嘻嘻地由着他捏。
  杨煊已经上了小学,得做暑假作业,一天一篇田字格。他自己不爱写,都推给还在上幼儿园的君赫写,还美名其曰教他识字。汤君赫也不反抗,一只小手紧紧地攥着铅笔,一笔一划地替他认真写。
  杨煊歪着头看他写字,突然发现新大陆似的说:“原来你也用左手啊!”
  君赫捏铅笔的手一下子攥得更紧了,不安地看着杨煊:“这样不行吗?”
  “谁说不行的,我也用左手,”杨煊满不在乎,“老师非让我改,我才不改呢。”
  君赫放下心来,鼓着脸笃定地说:“那我也不改。”
  转天,杨煊呼朋唤友地叫上了他的一群小朋友,浩浩荡荡地要去河边玩。
  到了河边的浅滩,他左手拎一个小桶,右手擎着一个渔网,把裤腿挽起来就要下水捞鱼,下水之前,还扭头问汤君赫要不要和他一起。
  汤君赫摇头拒绝了,他有些畏水。他自己蹲在岸上,掀起石头看螃蟹,石头一掀,下面藏身的小螃蟹就挥舞着八条腿跑得飞快。他看着有趣,便想捉一只给杨煊看,瞅准了一只小螃蟹,伸手去捉,小螃蟹挥着蟹钳要来挠他。他缩回手,眼巴巴地看着那个张牙舞爪的小东西,一时不敢下手,跟着小螃蟹一溜烟跑到了河边。
  一个年龄稍大的男孩子看着君赫猫腰跑过来,坏心眼地弯腰把小河蟹捡了起来,说什么也不给他。
  君赫急得去抢,男孩故意不给,仗着身高优势把胳膊举得高高的,还作势要把小螃蟹捏死。
  君赫跳着去拉他的胳膊,那男孩伸手推他,一不小心使过了劲儿,把君赫推倒在沙滩上。
  延伸到海里的浅滩微微倾斜,君赫的屁股刚一着地,就顺着坡度咕噜噜地滚了下去。他的额角磕到了海边支棱出来的尖尖的石子,身体被奔流着涌上来的河水淹没,一眨眼就不见了人影。
  “救命啊,救命啊——”那个闯了祸的男孩惊惶地喊,“有人掉水里了!”
  幸而旁边有个正在钓鱼的大人,赶紧下水把汤君赫捞了上来,这才没闹出人命来。
  由于捞得及时,汤君赫只是呛了两口水,其他地方倒并无大碍。
  被捞上来之后,他并没有立即号啕大哭,反而像被吓傻了似的蜷缩成小小一团,愣愣地看着眼前重归平静的水面,一声不吭地扑簌簌掉着眼泪。
  “没事了没事了,”那个把他捞上来的叔叔摸着他湿漉漉的脑袋安慰道,又转头看着那个闯祸的男孩,“这么小的孩子到河边玩,很危险的,你们没有大人跟着吗?”
  那男孩也吓傻了,急着摆脱责任道:“是他非要来跟我抢螃蟹的!”
  旁边一个男孩抢着说:“他有哥哥跟着过来,他是杨煊的弟弟,我去把煊哥叫过来!”说完就朝另一个方向跑,一边跑一边高声叫着杨煊。
  杨煊正挽着裤腿专心致志地捞鱼,对于五十米开外发生的风波一无所知。
  “煊哥!煊哥!”气喘吁吁跑过来的孩子一叠声叫着他的名字,跑近了才慌里慌张地喊,“煊哥,你弟弟掉水里了!”
  “啊?”杨煊没听清,直起腰看着跑过来的男孩。
  “你弟弟……”那男孩上气不接下气地喊,“你弟弟刚刚掉到水里了!”
  杨煊瞬间蒙了,脑袋里嗡地一声响,抓着红色水桶的那只手松了劲,咚地一声响,刚刚抓的小鱼小虾小螃蟹们全倒回了水里,他顾不得这些,大声问:“救上来了没?怎么会掉水里的?”
  “你赶紧去看看呀!”跑近了的男孩弯腰撑着膝盖看他,大口喘着气,急道。
  杨煊急急地踩着水上了岸,鞋也顾不得穿,拔腿就往回跑。
  “弟弟!”杨煊人还没跑近,声音先远远地传了过来,“你没事吧?”
  汤君赫正低着头默默地抹眼泪,听到杨煊的声音,抬起满是泪水的脸,看着从远处疾步跑过来的杨煊,像是突然被触动了身体的某个开关似的,“哇”的哭出了声。
  他的额头磕了个小口子,正汩汩地流血,顺着白嫩嫩的脸流下来,看上去有点可怖。
  杨煊一看,就知道他弟弟是被人欺负了,他握紧了拳头,瞪着一群看热闹的小男孩,大声地吼着问:“谁欺负他了?!”
  旁边立刻有人指了指那个男孩:“他把你弟弟推下去的。”
  “不是我!”那男孩辩解道,“是他自己非要——”
  他话还没说到一半,杨煊已经卯足了全身的劲儿,冲上去就把他推得朝后踉跄了两步。还没等他站稳,杨煊又屈起胳膊,对着他的胸口用力抡过去,把他狠狠地抡到了地上。他抬起脚,正要往那男孩的身上踹,旁边的大人赶紧拉开他,说:“别打了,他也不是故意的。”
  “他就是故意的,”杨煊用力挣脱那个大人的手,“我非得打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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