恣妄(24)
二十七岁的男人,早脱离了活泼可爱的范畴,不应该再用幼嫩来形容。
可是俞还啊,是偷偷在被子里滚了一圈吗,头发乱糟糟的,睡衣还扣错扣子,匆忙间跑出来,那双眼睛看他像是在瞪他。
“我想有些话还是不要等到明天再说了。”
冯究望都不禁愣住,“嗯?”
“这话由我这个做老师的说出来实在不应该,那就像你之前说的,现在不要把我当老师了。”俞还说着坐在冯究望旁边。
他眼睫垂下的弧度是温柔,颈侧投下的阴影是温柔,一开一合的嘴巴更温柔。
那样漂亮的神情,讲着平时冯究望最不爱听的话,他都觉得可以接受了。
俞还说:“你爸爸那样做还蛮讨人厌的,但是大人总会有一些他们自己的苦衷……”
不中听的话在老师口里说出来也一样不中听,但是可以被原谅。
冯究望没有打断他,眼里带着一丝笑意听他讲,纵容自己圈养的食物。
是只甜美的小羊。
俞还说到这里停顿了,看向冯究望而后认真说道:“说是苦衷,其实就是身为年长者的自以为是,你不要去在意。”
冯究望这次是真的愣住了。
“他们说你做错了,其实没有错,无论是拉那个女孩出教室还是去揍那个老师,或许这些行为不够成熟是欠考虑了些,可是那时候你才十四岁,没有足够的勇气,常人是办不到那样的……你做得足够好了。”
俞还的手是修长好看的,系里很多女生都夸赞这样一双手应该去弹钢琴,他用那只手抓住沙发上的毛毯,主动凑到冯究望跟前。
冯究望从没想那么多。
对或者错,过程与结果,对他来说它们都发生在同一天里。那么匆忙又尖锐地在他眼里塞进一只活生生的蝴蝶,从此他看谁都是一个模样,他自己也是如此。
他并不需要安慰,只是这些话是由俞还说出来又显得与众不同。
冯究望想自己是该露出感动的神情还是像现在这样沉默不语,话到嘴边变成了:“俞还,你睡衣扣子系错了。”
俞还把头低下去,声音闷在喉咙里:“我说怎么这么别扭……”
俞还的漂亮还是如同蝴蝶的翅膀,脆弱的扇面似的翅和闪着光的鳞粉造就一个他。
这人都不需要回应似的,自己说完就好,低头解了两颗扣子后又觉得不妥,原封不动系回去了,把脑袋抬起来。
“总之我想说的就这么多,大晚上的你不要胡思乱想,时间不早了你早点睡。”
“既然老师都说了那么多,那我也有几句话想说。”
冯究望趁机抬手梳理两下俞还的头发。
俞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冯究望的手已经拿开了,还说:“是你头发乱了。”
冯究望说:“我不介意。我没有介意老师喜欢同性,也并不觉得你哪里有问题会见一个喜欢一个,你好像一直记得运动会上我说的话?那是开玩笑的。不过一点也不好笑,希望你能忘了。”
俞还下意识道:“可是那瓶水……”
冯究望没听清,看俞还的表情联想他的发音,轻轻“啊”了一声,“你是想说那天你喝了我的矿泉水?都说我没介意了,我后来不是给喝了吗,难道老师介意?间接接吻不行吗?不会怀孕的。”
“我当然知道不会怀孕,冯究望你搞搞清楚咱俩的年龄,我可是你老师,不许用教小孩的口气和我说话!”
“是你刚才说不让我把你当老师的。”
“我反悔了。”
“哥哥真霸道。”
“……”
俞还被这一声“哥哥”震住了。
第27章 孩子
冯究望叫得太过自然了,乃至于他挑不出什么错。
俞还家里没有兄弟姐妹,对此不甚清楚,稀里糊涂回到房间,稀里糊涂睡下了。
他是真的困了,一沾枕头就睡着。
冯究望却没有睡,从天黑待到天明。地暖加上毛茸茸的地毯让他整个人都很燥,夜里开了一点窗,冷风带来树叶的干枯味,其中还夹杂着一丝丝的甜,像血一样腻人。
他不困。
以往混迹在夜店,疯到第二天清晨六点也不是没有过。
陈芳梅这种出格的做法难得没有让他动怒,俞还的出现勉强抚平了他心底的躁郁。他知道那个女人没有恶意,可这并不代表他就要全盘接受她的“好心”。
俞还说的没错,所谓的苦衷不过是年长者自以为是的借口。
他们总爱以自己为中心,给年纪尚轻的孩子套上一个圈,然后一点点收紧、再收紧,紧到足以窒息。
冯究望实在没想到俞还会对他说出那番话。老师连反骨都是柔软的,叛逆只浮现在表面。
想到这里他忽然笑了,细数自己之前对俞还的种种恶劣行径。那到底是个怎么样傻乎乎的好人啊,一次次的宽恕他然后信任他。
少年时期的不成熟与不稳妥竟然在这种时候以这样的方式被原谅了。
冯究望决定暂时把身上的戾气放一放,要对羊羔好一点,不能再让他生气了,脆弱敏感的小角顶在他身上造不成任何威胁,反而会让心痒痒。
清晨五点半,大片大片的雾掩盖住远处的山峦,俞还那屋响起闹铃声,不久后停下了。
六点整,闹铃又响起来,随即再次停下。
六点十分,闹铃第三次响,冯究望犹豫着走到俞还门前敲了两下门。
没人回应。
又过了五分钟,冯究望转动门把,门畅通无阻地打开了。
少年眼睛微眯起来嘀咕:“不锁门就睡?”
淡蓝色的窗帘隐约透出光亮,屋里温度比客厅还高。俞还还在睡着,睡衣卷起大半,露出白白的肚皮和细瘦的腰肢,被子被踹到一边。
“俞还,起床了。”冯究望说。
俞还立刻翻了个身,脸埋在枕头里,枕头立刻陷进去。
冯究望:“?”
原来有意识没睡死吗?
“哥,起床了,已经六点多了。”
俞还还不算清醒,鼻音有些重迷迷糊糊回应:“闹铃还没响。”
“不是已经响了三次吗?”
“那是我……提早定的,还没到时间。”
“干嘛提前定闹钟?”
俞还终于露出脸,脸颊一边有印子,看样子是睡得十分香甜。
向来是熬夜冠军的冯究望不知为何也觉得困了,很想钻进被窝睡一觉。
“因为起不来啊。”俞还半睁开眼,磨磨蹭蹭地坐起来,缓过神道,“你怎么进来了?”
“因为闹铃一直在响。”
“抱歉,吵到你了?”俞还慢腾腾站起来拿起手机看时间,几近委屈地叹气,“我好困。”
但是很快他就打起精神教育冯究望:“门没锁你就直接进来了?不知道事先要敲门征得我的同意吗?”
“我敲了,你没应声。”
“……”
俞还低下头,再次抬起来说:“嗯,早上吃点什么,起来这么早可以做饭了,你有什么忌口吗?”
冯究望无情戳破:“干嘛转移话题?老师都多大的人了还赖床,明明是自己的错却说成是我的错,真是好委屈啊。”语气倒不像是委屈,反而咄咄逼人。
说好的不欺负老师呢?
早饭还是做出来了,最普通的蛋炒饭放了一些火腿,最后出锅俞还问他要不要加点番茄酱。
冯究望干脆的拒绝:“不。”
“不要吗?我看你薯条沾番茄酱吃的挺欢的。”
俞还把饭端上桌,冯究望拿起筷子:“老师有的时候真的是细心到让人觉得恐怖。”
“啊?”
冯究望露出一个笑脸:“没什么。”
那些温柔和细心像是套在一个模具里刻出来的,有着近似的形状和特点。
早上七点半,考虑到身边还有冯究望这条尾巴,俞还没有坐校车,和少年一起站在公交车站点。
“你只穿这些不冷吗?”俞还见冯究望只穿一件卫衣和一件不是很厚的黑色外套。他昨晚就想问。
冯究望直接拉开衣服拉链,凑到俞还身前包裹住他。少年人的胸膛炙热,俞还一时忘了躲避。
冯究望这才回道:“不冷,我体热。”
公交车到了眼前,俞还说:“冯究望,你能不能像个正常人类一样行动?”
“先上车。”
“哦。”
找到座位坐下冯究望问:“你刚才说我什么?骂我不是人吗?”
“我才没那么说,你少曲解我的意思。正常人谁会在别人问了一句冷不冷之后抱过来?”
“我说不冷你一定不信,当然是要让你切实感受一下才能相信。”冯究望向他这边歪头,“难道不是吗?”
俞还不想承认自己竟然被这诡异的逻辑说服了,把下颌和嘴巴都埋进衣领里取暖,不理冯究望的歪理。
公交车摇摇晃晃开出一段,俞还说:“应该快要下雪了吧?”
冯究望:“现在才十一月,再怎么样也该到一月才下雪吧?”
“现在北方下雪越来越晚了。”
“老师是南方人吧?说话有时候会带点口音。”其实算不上口音,只是偶尔讲话有些音节会糯糯的含糊。
“嗯?不……不算,怎么说呢,我妈妈是南方那边的,我很小的时候住在那边,但是爸爸是北方人。”
“哥明明都二十七了,叫父母还是用‘妈妈爸爸’这样的叠词。”
“少拿年龄攻击我了,这样叫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只是觉得你和父母的关系一定很好,老师是被宠着长大的小孩子。”他称呼俞还为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