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债(重生)(13)
重云和龚如雪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几分了然和悲哀。
这突然的一幕让胆小的龚悦霏尖叫了起来,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只见龚悦霖已经与那人厮缠了起来。
那人修为并不高,再加上回过神来的龚家子弟的加入,那人很快就被制服,被人按压着跪在地上。
秦岚湘惊魂未定,盯着这人看了好半天,才认出来这是槐州城里丁家的长子,丁绍承。秦岚湘又惊又怒,连大家长的礼仪都难以维持,惊声道:“丁绍承,你这是在做什么?!”
丁绍承被按在地上,艰难地抬起头,狠狠地啐了一口:“做什么?自然是让你还债!”
丁家不过是一个依附着龚家才能在这槐州城里立足的小家族,若不是龚家,他们甚至连参加重华宴的资格都没有。秦岚湘想不通,这样一个小家族,怎么胆敢在重华宴上刺杀自己?
众宾客在场,秦岚湘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抑住自己的怒火,她瞧着丁绍承脸上桀骜不驯的神情,面上戾气越发深重,她恨恨道:“我龚家可有哪点对不起你,要你在这如此重大的宴会上拂我龚家的面子?”
闻言,丁绍承冷笑一声:“哪点对不起我?哼!龚夫人可真是贵人多忘事,也是,我们这样的小家族又怎么能入得了龚夫人的眼?不过,若是龚老爷现在还在这里,他可能就记得到底哪里对不起我了!”
听丁绍承提到龚老爷,秦岚湘心下一惊,恐怕他再说些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便吩咐道:“我不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来人,把他带下去!”
眼看着龚家弟子就要动手,丁绍承顿时挣扎起来,怒道:“胡说八道?我哪里胡说八道?两年前,我父亲带着我和我妹妹丁芸霜来参加龚府年宴,不料龚恒明这个老畜生竟看上了我妹妹,甚至趁着我妹妹醉酒之时行那不轨之事!我妹妹不堪其辱,回到家中就上吊了。”
“胡说八道!”秦岚湘气得全身都在发抖,但心里却隐隐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这是真的。
龚家的老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跟了龚恒明二十多年自然清楚,但就算是这样,眼下也不能任由丁绍承将这些腌臜事给捅出来,否则龚家还怎么在其他仙门世家面前抬起头?
秦岚湘慌乱地叫人将丁绍承拖下去,丁绍承边挣扎边吼道:“我是不是胡说八道龚夫人难道心里不清楚吗?或者我们找龚老爷出来对质如何?”
龚悦秋
重云平静地看着这场闹剧,听到丁绍承说出这句话,忍不住撇过头看了龚如雪一眼,见他神色如常,心续顿时有些起伏,想着,丁绍承到底是把此行的目的说出来了。
原本欢歌笑语的华宴陷入一片死寂,看着秦岚湘忽青忽白的脸色,那些平日里对龚家恭敬有加的宾客此时都恨不得隐匿身影,装作自己并不在场。他们日后可还要仰仗龚家的,龚家现在要是在众人面前失了脸面,以后指不定要拿他们出气呢。
但也有部分不怕死的人,不依附龚家甚至连龚家都要恭恭敬敬对待的人正看着这一出好戏。
两种原因,使得这场闹剧竟一时无人前来制止。
秦岚湘眉间戾气甚重,她愤恨地看着丁绍承,眼神怨毒,好似淬了毒。她也不顾其他人会怎么看了,只想着赶紧把眼前这个闹事的家伙赶紧处理掉,她下令仆婢:“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把他带走!”
丁绍承看她这副生怕旁人知道真相的模样,更加急切地想要揭穿龚家人虚伪的假象,他一边用力挣扎,一边大声嚷嚷:“龚夫人如此心急地要把我带走是怕我说出你们龚家更多丑事吗?在场的诸位可能不知道吧?龚老爷子前段时间就死了!死在江汀画舫的名|妓南怀漪的床上!”
话落,四座皆是哗然,胆小的龚悦雯已经吓得哭了出来。
“给我堵上他的嘴!”秦岚湘的话还没说出口,一旁的龚悦霖已经动手了,他的手腕一动,佩剑便划出一道银光朝丁绍承刺去。
丁绍承被人制住,根本无法分神应对,只能眼睁睁这剑朝自己刺过来!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青色的身影破空而来,那人怀中抱着一把琵琶,反手一弹,琴声如有实质,化作利刃替丁绍承挡下了那致命一击,顺带解决了那些禁锢着丁绍承的人。
来人身影快如鬼魅,又如一片羽毛翩然落在丁绍承的身后,伸手抓住丁绍承的后衣领,一把提起来。电光石火间已经将他带离了龚家人的包围圈,尔后这人才停下来,伫立在远处安静地望着高台这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人。
重云这才注意到来人竟是一名面容姣好的陌生女子,面色沉静,梳着堕马髻,身着一袭如竹的青衣,怀中还抱着一把琵琶,如葱白般纤巧的手指还搭在琴弦上,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眸沉默地看向众人。
重云对来人陌生,但宾客中却已经有人将这女子认出来了。
“南……南怀漪?”
重云有些惊讶,他实在是没法把眼前年轻素雅的女子与风尘中人联系在一起,但更令他惊讶的却是这人高深的修为。龚悦霖的修为重云刚才看他的一番动作已经有数,已经是修士中等之资,但南怀漪竟只用一招便轻而易举地从他手下把人救下来,这没有一定的天赋是不可能做到的。
修真界天生就适合修炼的人是很少的,大多数人都是靠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稳扎稳打地爬到高处,但凡一个家族能够出现一个修真天才,那绝对是会惊动大部分修士的。
重云当年出生时,因其百年难遇的奇佳根骨,整个三危山都被惊动了,每天都有族人踏进他家的大门,只为一睹这位修真天才的模样,只不过因为家族常年隐匿在三危山避世不出,因此重云的出现才没有传遍修真界。
龚如雪也算是天赋不错的人了,正是因为如此,龚家才能不计较他私生子的身份把他接回家族,以少爷之礼相待。
只不过眼前这位南怀漪,重云却从没听过她的名字,他常年呆在鬼界不熟悉还说得过去,可眼下,他抬眼一看,四下里有认识南怀漪的人也无不满脸惊讶,重云忍不住想,这样年纪的人,又有如此强的修为,在修真界怎么会籍籍无名?
秦岚湘在看清来人是南怀漪时,面上的神情彻底维持不住了,她又惊又怒,好似见到了恶灵一般歇斯底里地吼道:“来人!快来人!把那个妖女给我拿下!”
闻言,南怀漪的脸上露出一丝无辜的笑意,她轻声道:“龚夫人怎么这般怕妾身,龚老爷的事又不是妾身所为,那纯属是意外啊。”
她的声音很轻,如溪水一般温柔,但因为裹挟着内力,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秦岚湘的面孔已近扭曲,四周的宾客原本还不相信刚才丁绍承的说辞,眼下看着秦岚湘与南怀漪对峙的模样,心里也不由得嘀咕起来。
丁绍承被南怀漪扔在地上,此时看着秦岚湘扭曲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怎么,龚夫人不乐意大家听到真相吗?龚恒明既然敢做,就不要怕别人说!那个老不死的狗东西,在这槐州城里为所欲为不过是仗着龚家家大业大,又有个天赋高强的儿子撑腰罢了,现在死了不过是遭了报应!”
他眼眶发红,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已若癫狂,“大家知道那老畜生是怎么死的吗?他染上了花柳病,全身溃烂,死的时候啊身上全是血洞,又是流血又是流脓,哈哈哈哈苍天有眼,这都是报应!”
“你闭嘴——!”一直安静着没有说话的龚悦梅终于忍无可忍,拔剑朝他砍来。龚恒明的死一直犹如阴影般纠缠着她,那些血腥的、恐怖的、恶心的画面,让她在夜里也睡不安生,她明明已经尽力去忘记了,偏偏丁绍承的话又让她回想起来。她又惊又怕,这情绪被她压制下去又不断反弹,最终化作一股怒气发作出来。
冲动之下,龚悦梅的剑使得毫无章法,南怀漪手指在琴弦上轻轻拨动,她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震慑出去,跌坐在地上。龚悦梅气得脸色发白,转头便见龚如雪与重云始终安静地坐在一旁,不为所动。
龚悦梅气得尖声吼道:“龚如雪!你就眼睁睁看着这个贱女人欺负我们?爹尸骨未寒,死后还要受到这般侮辱,你就看着?你还是不是人?”
龚如雪脸色苍白得几近病态,他嘴唇抖了两下,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重云在心底里轻叹了口气,伸出手按住他的肩,却被他抬手拨开。
重云疑惑地望向他,就见他摇了摇头,艰涩地说道:“我没事,我其实……早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从龚悦柏死的时候,从妖鬼出现的时候,从龚恒明被杀害的时候……甚至从遥远的,几乎被忘却的很多年前,这样的场景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被他反复揣摩,反复斟酌,以至于烂熟于心,见惯不怪。
“作孽啊!”秦岚湘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伸手按住额头,她知道,龚家今日是真的面子里子都丢尽了。她的心里一片茫然,耳边只有龚悦雯似有若无的抽噎声。
四周陷入一片静寂,南怀漪美眸一扫,目光在面无表情端坐在一旁的段尘脸上停留了片刻,见他并没有看自己,反而盯着对面的重云时,又将目光转向主位的龚家人:“今日妾身前来,是为一人洗清冤屈的,那个人是二十多年前的龚家家主,龚恒明的大哥龚恒清。”
重云心道,来了。他忍不住抬眼去看了眼段尘,却又猝不及防地和他的视线撞在一起,段尘抿了抿嘴没说话,只是冲着他颔首,重云了然,知道他已将那日自己拜托他的事安排好,便不再多虑,反倒有些担心地看了眼身侧的龚如雪。
龚如雪面沉如水,眼底有着深深地被压抑也无法抑制住的悲伤,殷红的唇此时跟脸色一样苍白。在重云看他的时候,他的身子突然一震,有所感应似的将目光转向华宴的入口。
只见一道青色的身影出现在那里,缓带轻飘,于绰绰约约的树影中徐徐而来。
——是柳寒衣。
南怀漪也注意到来人,脸上虚伪的假笑卸下,眼底多了三分情真意切:“妾身为大家介绍一下,龚家真正的大少爷,龚悦秋。”
已经有人认出了柳寒衣,惊声道:“柳……柳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龚如雪沉默地看着柳寒衣,再找不到往日里他脸上那始终挂着的三分温柔笑意,这根本不是他相交多年的好友,眼前的人是陌生的。
确实是陌生的,他是龚悦秋,一个他从未听家里人提起过的名字,一个本该在二十多年前就消失的名字。
柳寒衣察觉到龚如雪的目光,抬眼朝他看来,冰冷的目光里夹杂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很快就移开了目光,冷漠地望着远处高台上的秦岚湘等人,秦岚湘无力地摇了摇头,半晌说不出话来,只听柳寒衣不急不缓地说道:“我今日来,是来说一件二十年前的旧事。”
“二十多年前,我还叫龚悦秋,我爹龚恒清,是当时的龚家家主,但他却被现在的龚家家主,他的亲弟弟龚恒明,以勾结魔界的缘由逐出了家门。当年的修真界,只要谈到魔界人人皆变色,可想而知我爹当时的处境,我们一家人被仙门世家追杀,在逃往南疆的途中,我爹被龚恒明派来的人杀死了。我娘带着我,隐姓埋名躲在了南疆一处牧民的家里,但没过多久我娘感染了风寒,不治身亡。”
柳寒衣说着,冲着秦岚湘微微一笑:“你说,龚恒明害得我家破人亡,我能不报复吗?”
他的视线一转,在四下的宾客脸上一一划过:“还有当年追剿过我们一家的人,一个都逃不了。”
闻言,四座皆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