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债(重生)(18)
“好冷。”林景风抱着手臂,打了一个哆嗦。他很少来北疆,对这边的气候一时难以适应。
“你要是注意修炼,又何惧这点寒风?”林庭雷看他缩着脖子的样子就不满,但一边数落他,一边又口不对心地从随身的乾坤袋里取出一件大氅给他披上。
重云在一旁笑着看他俩,随即便感到肩膀一重,回过头就发现段尘将一件斗篷披在了他的身上,他觉得这斗篷有些眼熟,定睛一看才发觉这是自己的。
那时正好是他被段尘所救两年后,他同阎君一起在子桐山夜猎,那时的阎君还没有成为如今的一界之主,被上一任阎君派出来历练,两人又恰好凑在了一起,听说子桐山有妖鬼频繁作乱,便相携一同前往去抓妖鬼。
这里顺便提一下修真界的构成,整个修真界的修真者严格来说可以划分为四类,人,妖,灵和魔,这四类里又属人和灵最多,整个修真界基本都是人可以活动的范围,而灵虽然也分散于修真界各地,但却统一归属于东洲的鬼界,至于妖和魔,则比较分散,没有特定的活动场所。
普通人死后会由鬼界接管,统一进入轮回转世之地,而修士死后,则成了“灵”,可以选择转世,也可以在鬼界修习御灵术,以灵体状态游走于世间。妖是一切非人之物吸收天地精华而成,达到一定的年数可以化为人形。
魔则是由世间的污秽之物所形成的,代表了整个修真界一切负面的东西,它可以改变修真者的心性,以吸食其他修士的内丹或修为成活。许多修真者就是因心思不定、妄动歪念而被污秽纠缠,最终沦为魔的养分。当年重云初下山时遇见的那个食心妖严格来讲已经算不得是妖了,更像是魔。
千万年来,修真界都在同魔做斗争,但都不见成效。因为只要有恶念存在,污秽便能滋生。而多年前,魔界甚至出现了一名魔君——蒲霄,他靠吸食其他魔物而活,天下魔物生生不息,蒲霄的功力也日渐强大,几乎成了整个修真界的祸患。
当年修真界为了对付他付出了相当惨重的代价,最后是靠段尘牺牲百年修为,再加上阎君带头,率领众多仙门世家精英弟子殊死抵抗才获得的胜利。
但就算是这样蒲霄也没有死,只是身受重伤被关押在十五夜,连同其他魔物一起。
至于妖鬼这种东西,虽说名字里既有“妖”又有“鬼”,但实际上它两者皆不是,而是一种魔物。妖鬼事实上是被魔吸食了内丹后的修真者,它尚保留着人的外貌,但实际上却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它们被污秽操控,只懂得掠夺和杀戮,而其能留存于世而不是消散于六合之外,仅仅依靠的是污秽的力量。
那时候,重云和阎君所要对付的就是这样的一种魔物。两人在打探清楚那妖鬼的实力后,商量好趁着夜色上山去,利用捕魔网设下陷阱,将妖鬼引入其中。
然而设想很美好,实际情况却相差太多。两人错估了妖鬼的实力,以为妖鬼失去了思考能力就会变成任人宰割的猪羊,直到两人在山林中被妖鬼追得四处逃窜时,才明白是自己太过天真了。
月光如纱,星辰疏朗,苍茫夜幕下,银河似从九霄云外落下,将天幕划出一道长痕。
与这美好夜色毫不相衬的,是重云二人狼狈的模样,两人浑身是伤,在山林中慌忙奔逃。
在发现妖鬼刀枪不入时,他们就知道是自己失算了,但捕魔网却没有失去作用,两人在受伤的情况下,还是有心将妖鬼往陷阱里引。
在奔向山顶之时,原本只能从树梢枝叶间看见的月光顿时洒满周身,重云比阎君先一步抵达山顶,便率先瞧见一道雪白的身影立于树梢上,长身鹤立,近乎垂地的长发被随意束着,一些散落下来,在夜风中烈烈飞舞。
他脖子上挂着纯青琉璃佩珠,手腕上缠着的同色数珠化作一把青色弓箭,正被他握在手里。他将箭搭在弦上,拉紧,箭头正对着重云的方向!
那一刻重云对上他冰冷漆黑的眼睛,只觉得心脏一阵阵收紧,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他认出了眼前这人,是在两年前救过自己的恩人。
而当时尚年幼的阎君在奔向山顶时,正好看见段尘将弓箭对准重云的这一幕,她惊呼一声:“重云小心!”
惊呼声成功引来了妖鬼,巨大的身影出现在他们的身后,与此同时,段尘手中的弓箭“嗖”得射了出去,正中妖鬼的眼睛。
重云惊讶地发现原本刀枪不入的妖鬼竟然被这弓箭射中了,只见伤口处很快便开始溃烂,发黑,那长箭化作一团青色火焰将妖鬼的皮肤烧得寸寸焦黑。
两人眼睁睁看着刚才还十分棘手难以对付的妖鬼转瞬之间便化为灰烬,都不禁打了个冷噤。
而重云除了害怕,更多的是对恩人的崇敬和钦佩。
待段尘施施然从树梢飞身下来,重云已经忍不住跑到段尘跟前,见他因消耗了内力,在寒风中面色有些发白,重云将随身的一件斗篷拿出来给段尘披上。
段尘目光冷淡,但看到重云的善举时却仍旧面露了一丝不解。重云笑道:“多谢大师,算上刚才,大师已经救过我两次了!”
解释
重云捏着斗篷的衣边,干巴巴地笑道:“这东西你还留着呐?”
段尘抿着嘴没说话,半晌才冷硬地说:“这是你送的。”
重云便不敢再说话了,他怕听见段尘说出更多的让他惊讶的话。青痕剑、羽毛、斗篷……这些曾经属于自己的东西,现在都毫发无损地被段尘保留着,甚至他在遇见自己之前,一直把眼睛蒙着不见世人,只不过是因为那双眼睛是自己留给他的。
如果就这样重云还不懂段尘的心思的话,就枉自认识段尘这么多年了。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重云认识段尘那么久,早就知道他是一块捂不热的石头,怎么这块石头突然就开窍了?
他一向有什么说什么,心里藏不住事,什么都写在脸上,但此时他想憋着不说,脸上便故作镇定,不熟悉的人大概会觉得他不好亲近。偏偏段尘又是懂他的,看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就是你……想的那样。”段尘的声音迟疑了一秒,似乎是有些赧于承认自己的心思。
重云一震,抬起头来瞪着他,不知道是震惊还是羞怒:“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剑和斗篷就不说了,但是你明知道那两片翎羽代表着什么意思,你还绑在头发上,段尘,你告诉我你什么时候有这种心思了?”
那两根羽毛其实是青鸟的翎羽,原本是重云送给段尘的。
重云是青鸟族人。青鸟族一生几乎都呆在三危山上,每一只青鸟从出生时头上便有三根翎羽,青鸟族有一个古老的传统,若是遇到心爱之人便要将头上其中两根翎羽赠予他,这代表着在青鸟的心中,心爱之人比自己更重要。重云曾经将翎羽送给段尘时,并未将这两根翎羽代表的含义告诉他,只因为不想给段尘增加没必要的负担。但是后来因缘巧合,段尘还是知道了。
可那时,段尘并未像现在一样将翎羽绑在发上,重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他改变了,难道十几年不见,段尘才发觉他喜欢自己不成?
“我知道,我……”段尘一点也不善于解释,他在此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要为自己的行为解释什么,他有想做的事便做,没有必要说的话就不说,就算之前在鹿台山上重云的那番话气到了他,他也没有要为自己辩解一两句。
但在走后,他又有些后悔,霍清苓同他说:“我是知道你怎么想的,你无非就是气重云不理解你……”
“没有。”段尘气得不是重云不理解,曾经他也不理解重云,但现在能懂了,却偏偏听见重云要同自己划清关系,“我不在意此事。”
“好,就算你不在意这件事,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在生气什么?”
段尘没说话。
霍清苓无奈地看着他:“你看,连我都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你让重云怎么理解?”
霍清苓见他抬眸望着自己,眼底里有深深的不解,只好耐着性子同他解释:“段尘,喜欢是你一个人,但要相互喜欢却是两个人的事,你喜欢重云,那重云喜欢你吗?”
段尘皱着眉,有些犹豫,这个问题换做是在重云上辈子,或许他会有非常肯定的答案,但现在,在那句“两不相欠”之后,段尘也不确定了。而性格使然,对于段尘来说,不确定的答案他不会轻易说出口的。
霍清苓点点头,明白他心里的纠结,便又说:“那我再问你,重云知道你喜欢他吗?”
段尘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你的心意,你就不要怪他说话伤人。”霍清苓讲话不留情面,“段尘,你要学会解释,不要什么都埋在心里,没有人有义务去了解你。你要让他知道你的心思,至于他接不接受,那是他的事。”
……
段尘回过神来,望着重云,下耷嘴角微微抬起,带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柔软:“从很早之前就有,以前我不太明白,但在昆吾山的时候,好像有点想通了。”
昆吾山……
重云目光微动,那是太久远的记忆了,对重云来说那段时间其实与之前的任何一段他与段尘呆在一起的时间没有任何不同。他们曾经在昆吾山呆了三个月,在这期间认识了无澜,那个比女儿家还要胆小羞怯的少年。
但那段时间很短暂,重云甚至记不起他们在昆吾山做过什么事,因为在这之后,他们便陷入了长久的分离。重云很少去回忆昆吾山的经历,就连无澜也很少提,因为似乎从他们在昆吾山分别开始,就预示了他们之后走向殊途的命运。
重云摇了摇头:“我记不清了。”
段尘捏着数珠的手一紧,他还未说话便见重云又说道:“你知道魂灯吗?”
“不知。”
“这是鬼界独有的玩意儿。鬼界的天空终年一片黑暗,唯一的光明就是魂灯,每一个在鬼界生活的灵体都有一盏魂灯,但你知道魂灯是怎么点燃的吗?”重云深深地望着段尘冰冷的脸,一字一顿地说,“以燃烧生前的记忆为代价。”
段尘一向没有表情的脸上有一瞬间的紧张和无措,重云很少见到他这样失态的样子,只听他说:“我不信。”
他又重复了一遍,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自欺欺人:“我不信。”
重云觉得眼角有些酸涩,他低下头揉了揉眼睛,便被段尘握住了手腕,重云惊讶地抬起头,正对上那双幽黑的眼睛:“你要是忘了,那我帮你全部找回来。”
重云看着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段尘的手指纤长,指尖的温度有些偏低,握着他时的力气不算很大,偏偏重云觉得自己被握住的那一圈皮肤烫得厉害。
他很久没有过这种又是无奈又是羞赧的心情了,只觉耳廓微热,只能低声道:“段尘,你先放开我。”
身边不远处还有两个人在虎视眈眈,重云不敢去看他们此刻是什么表情。
段尘的手上力气的一松,却没有放开,他想起霍清苓的话,突然心生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从来没有觉得要表达自己的心思是如此困难。
解释?要怎么解释?
“重云,我……蒙上眼睛,不是为了还债。”段尘的声音沉沉的,带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沉闷与哀伤,“只是不想看到星星。”
重云的身子一震,怔怔地望着段尘的面庞,他眼睑微垂,长睫在苍白的皮肤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重云突然忘了要挣脱他的手,就听见他抬眼定定的看着自己:“你是不是已经忘了,你们家乡的一个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