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债(重生)(34)
重云躲着追兵,一路飞奔至昆吾山里,长久的使用灵力御剑让他的脸色有些泛白,但也还不至于到体力透支的地步,他收起佩剑,谨慎地避开身后的人,目光如炬地在树林里寻找可藏身的地方。
浓浓的树荫下,阳光透过树梢间的缝隙在地上投下一块块金黄的光斑,又被人飞奔的脚步踩的支离破碎。
林子里急促的脚步声惊起归巢的飞鸟,它们尖叫着扑棱着翅膀逃离,乌黑的眼珠还好奇地往下打量了一下林中之人。
“就在前面!别让他跑了!”
“这家伙可这难追,猴精似的。”
“别说话!”为首的人打断手下的地嘀咕嘀咕,厉声喝道,“放信号,让前面的人给我注意点,他跑不远的!”
“是!”
一阵尖啸划破长空,紫色的烟雾在山顶上炸开,重云原本奔逃的脚步一顿,抬头看了一眼,突然像是意识到什么,暗叫一声不好,想要折身往另一个地方逃去,却发现已经迟了。
前面不远处突然冒出一群黑色的人影,正虎视眈眈地望着他。
重云的心蓦地一沉,前有豺狼后有追兵,他别无他法,只得朝相反的方向一步步后退,那里没有出路。
那是昆吾山的山顶。
呼啸的山风从身侧刮过,将重云本就有些单薄的身体吹得摇摇欲坠,但他也仅仅是看起来虚弱,那些一步步追过来的仙门众人可不会因为他这副姿态就掉以轻心。
众人举剑,小心翼翼地朝重云逼近,每个盯着重云的人眼里无不是紧张以及难以掩饰的欣喜若狂,他们看着重云的样子,就像饥寒交迫已久的人见到了一顿色香俱全的大餐,就在眼前了,那个离羽化登仙的关键一步就在眼前了!
重云冷哼一声,手腕翻转,长剑竖在胸前,警惕地看着眼前步步逼近的众人。
“妖孽!还不快快束手就擒!”为首的人是一位看起来约莫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一身灰色道袍在长风中烈烈作响,这是来自东洲显赫仙家的慕容家家主慕容深,这一次针对重云的追缴行动就是由慕容家率先发起的。
别看慕容深一副刚步入中年正当身强体健的模样,实际上他已经停留在这个地步已经三十多年了,他真实年龄已近古稀,但修为却始终无法更进一步,长此以往,也难逃身销命殒的结局,这让他如何不着急。
眼下只要有一分能改变现状的希望,他就定会前来一试。
此时蒲霄因为暗杀了阎君,引得修真界不满,正处于众矢之的,而就在这时,他找上了慕容深,以青鸟族的消息作为交换条件,要求慕容家联合其他家族先将注意力从魔界转开,让他能够修身养息一段时间,毕竟杀掉阎晖也耗费了不小的灵力。
这无疑是与虎谋皮,但事实上,慕容家早已不是曾经那个煊赫一时的大家族了,家主渐渐年迈,而年轻一辈又难出优秀的人才,这个大家族犹如风烛残年的老人,就靠着一口气拖着日渐衰弱的身体,别无他法,慕容深与魔君蒲霄取得了联系。
这也就有了此刻这仙门众人围剿重云的一幕。
慕容深并没有去怀疑蒲霄所给的消息的真假,因为蒲霄根本没必要撒这种随便就能被揭穿的谎,但慕容深却并不知道蒲霄的消息又是从何而来的。
重云秀雅的脸上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来,眼底却连一丝温度都没有:“妖孽?何为妖孽?修真界自古以来人、鬼、妖、魔共存,妖族一直都是修真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你这样说,可真是叫妖族的众生心寒啊。”
“伶牙俐齿!众人听令,给我拿下重云!”慕容深深知言多必失的道理,也不跟他多说废话,一声令下,身后慕容家召集而来的修士也应声而动,举起武器纷纷朝重云招呼过来。
重云心知今日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也不有所保留了,兽瞳乍开,青光毕现,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他的体内爆开,黑发无风自动,在身后猎猎飞舞。他肆意一笑,少年气顿显,无尽桀骜与张扬:“尽管来吧!”
刀光剑影间,竟分不清究竟是交错的剑光更快还是错综的人影更快。
唯有隐匿于众人身后的一些人没有贸然上前,看来是有些犹豫,他们身着统一的雪白校服,衣领袖袍镶着金色滚边,衣袍下摆有金丝绣成的芙蓉花正招摇绽放,这是来自西洲的龚家人所特有的芙蓉雪衣。
此时的龚家家主龚恒清望着前方混乱的战场,有些犹豫是否要加入进去,说实话,他自觉龚家是仙门世家中一个大家族,有些不屑于做这种围剿一个年轻人的事,此番前来也不过是被慕容家百般劝过来的,龚恒清自觉生死有命,对那传说中能让修士羽化登仙的青鸟族并不甚感兴趣,因此,此时有些不愿意出手。
但龚家好歹明面上是与慕容家等仙门世家是一个阵营的,若是在一旁袖手旁观,被人说出去脸上也挂不住,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唰!”重云后背又被砍了一刀,顿时皮开肉绽,鲜血飞溅,将衣衫又增加了一抹红。
重云喘着气,右手握着剑,长剑的剑尖抵在地上,也遮不住剑身的轻颤,那是他的手在抑制不住地颤抖,长久地使剑,让他有些脱力了。重云伸出左手擦了擦脸上的血迹,阴冷的目光在眼前的人群脸上一一扫过,犹如困兽,除了好胜之意却无绝望之心。
慕容深手下的一名修士高声道:“交出你们青鸟族的其他孽党,我等可以饶你一命!”
“哈!”重云冷笑一声,好个道貌岸然之辈,他提着剑一步一步往悬崖边上后退,“你们以为凭这样就能抓住我?”
“你跳下去也是死!”慕容深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他要做什么,幽幽道,“况且,你以为你死了我们就抓不住青鸟族的人了吗?你可别忘了,无相寺里还有一个忘尘呢。”
重云听到段尘的名字,脚步一顿,还未开口说话,只听一阵破风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由远及近,炽热的温度伴随着青色的长箭划破天际,带着骇人的力量划破虚空,一箭射穿了慕容深的胸前。
“多谢阁下劳心挂念。”段尘冰冷的声音从远方传来,他一身雪袍从天而降,似谪仙降世,漠然的神情不带一丝温度,像北疆终年不化的冰雪。
青色长箭将慕容深钉穿在地上,伤口处却没有一点血迹流出,灼|热的温度将那一圈伤口烧成了黑炭色,慕容深就这样倒在地上,一口一口倒吸着冷气,却没立刻死去,他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抖着指着段尘:“你……你堂堂、佛门中人,竟包庇这个妖孽?!”
这不是重云第一次见识到段尘那串念珠的威力,却再没有了以往的恐惧,只剩下满心的欣喜与钦佩,这个犹如九天神祇一般,立于自己面前的,是他喜欢的人。
“何为妖?何为孽?”段尘无悲无喜得目光往下一扫,“蛊惑人心者为妖,祸乱修真者为孽,慕容老先生两者皆沾,何为?”
“噗!”慕容深一口黑血喷出来,瞪着眼睛倒在地上,半晌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有慕容家的下属看不下去了,怒斥道:“忘尘,你不要太过分!佛门掌事在此还要看我慕容家几分脸面呢,你以什么立场站在我慕容家家主面前盛气凌人?”
“我不是佛门掌事,自不必给任何人脸面。”段尘转身走过来,揽住重云的肩,冷声道,“这个人我要带走,你们若是不怕死,便跟上来试试。”
重云惊讶地望着他有些冰冷的侧脸:“段尘……”他还要说什么,却说不出话来了,眼前一阵阵发黑,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他倒在一个有些僵硬,却有些温暖的怀抱里。
段尘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没说话,一把抱起他,纵身朝悬崖下跳去!
慕容深望着他毫不犹豫地背影,又喷出一口黑血,彻底合上了眼睛,再没有办法说出话来了。
“家主!”一阵兵荒马乱,慕容家的人没想到此番出来,竟是家主第一个折损,当即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慕容深的大弟子慕容书咬了咬牙,恨声道:“三师弟与四师弟将师父的遗体带回去,其他人随我前去追重云和忘尘,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少年
长夜幽静,月色如霜。
段尘背着重云在深林里慢慢走着,他步履不急不缓,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云锦靴踩在落叶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然而实际上段尘并没有看起来这么轻松,来时他已经受了内伤,再加上刚才射慕容深的那一箭消耗了他大量的内力,抱着重云从悬崖上跳下来时,为了护住他又耗费了所剩无多的真气,这让段尘的脸色越发的苍白起来。
他们跌落进崖底的深泉,当段尘费力将重云捞起来时,才发现他周身都是伤,竟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那一刻无名的火从他心底腾然升起,这怒意来的并不突然,当他从无相寺赶过来,看到慕容深带着一干人将重云逼至崖顶时,那股怒意就已经积压在了心底里。
这也才有了刚才射杀慕容深的那一幕。
以段尘过往的性格来说,他绝无可能做出这样冲动的事。
就像现在,他也从没想过自己会紧张重云是否还活着一样。
两人周身湿透,重云的脑袋搭在段尘的肩上,湿漉漉的头发垂下来,水滴从发间落下,又慢慢浸润进段尘的衣衫,悄无声息,却暗生暧昧。
段尘却无心思去关心这些,而是小心翼翼地感受着重云愈见微弱的呼吸声,他一边在幽暗的树林里摸索着能让二人暂时躲避修整的地方,一边时不时侧过头观察重云的情况。
段尘其实并不算太紧张,来时他已经预料到最坏的情况,眼下于他来说,还不算是太糟糕,只是如果重云得不到救治,那也许,事情就真的会朝着他所预料的方向发展了。
颈间赤|裸的肌肤被重云微弱的呼吸刺激出一片绯红,两人的身影在月色下渐渐重合成一个整体。
远方隐有烛火昏黄,在幽暗的夜里看得并不分明,段尘却像是奔袭的旅人,于漫漫长路看到了终点,他幽深的瞳孔里电光石火间闪过几分惊喜,又在转瞬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背着重云朝烛火处走去。
……
段尘敲开那处人家的柴门,里面走出来一位穿着粗布衣衫,唇红齿白的少年。
见到来人,少年明显有些紧张和惊讶,他左右看了看,发现除了段尘二人,周遭再没有其他人出现,便问:“有什么事吗?”
段尘不擅长与人打交道,话一说出口就带着三分冷意,但他也知道眼下并不比寻常,因此尽量用有些缓和的声音说道:“我的朋友受伤了,小友可否行个方便,让我们在此暂住一宿?”
少年皱着眉打量了他身后的重云几秒,又看了看段尘愈渐发青的脸色,终是有些不忍,点了点头,侧过身让两人进来,再将柴门小心关上。
段尘随着他的动作往身后看了看,发现来时的路竟不见了,他悠悠地打量了少年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少年人的家里十分简陋,一张稻草铺成的床,一张桌子,桌上点着一根快要燃尽的蜡烛,一旁放着几把木头凳子,锅碗瓢盆全都堆在厨房灶台的角落,水缸里接满了水,除此之外,便只剩下一些晒在屋外的野菜和柴火了。
少年面对两个陌生来客,明显看得出有几分局促,明明是在自己的家中,却涨红了个脸,手脚都无处安放。他见段尘将重云小心翼翼地放到稻草床上,又替重云擦了擦脸,这才终于看清,原来这位受了伤的人也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公子。
少年在两位面容俊秀的人脸上扫了扫,有些疑惑他二人为何会流落在此,又受了如此严重的伤,但到底是没有主动问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