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杂货 上(116)
不给它封官也是有这方面的考量,把这些不听话的刺儿头一个一个的都给封了官,那存粹就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那块棺材板儿还是让他留在离石县好好种地吧,若能再弄出一些好东西,于国于民也是一件好事。就是孟门关那一带的军事部署还得再加大一些力度,别到时候叫胡人把他给掳了去。
罗某人这会儿还不知道,就因为当初他那头脑发热的一怼,就把自己的仕途给怼干净了。
数日之后,皇帝陛下与他的爱将尉迟敬德一起谈话赏靴,对于这个身经百战的右武侯大将军来说,欣赏这一双皮靴实在比那些风花雪月来得更有滋味。
君臣二人先是对这一胶底皮靴做了一番点评,然后那尉迟敬德便穿上那双靴子,两人出了宫殿,去了练武场。
当初罗用让冯皮匠做这双皮靴的时候,就是按照武人的规格来做,码数偏大,鞋型略宽,这时候被尉迟敬德穿在脚上,除了脚掌两边还是稍稍紧了一点,其他倒也合适。
这位右武侯大将军在练武场上把刀枪剑戟都给耍过了一遭,又是与人对练,又是策马狂奔,最后高高兴兴回到李世民跟前。
“好靴啊!真是一双好靴!陛下刚刚看我行动可还矫健?”身体活动开了,这位大将军心情也格外好,说话的声音都比平时高了好几个度。
“敬德这一身武功倒是没落下。”皇帝陛下夸赞道。
“这靴子着实好穿,跑跳自如啊,鞋底是软的,还结实,你看,我在雪地里跑了这么长时间,这靴子里头还都是干的。”这位大将军这会儿实在是太高兴了,平日里在朝为官的形象也是没绷住,还把自己脚底下的一只靴子脱下来,递过去给皇帝看。
“……确实。”皇帝陛下嫌他脚上味道大,没真凑近了看,也就是略略瞄了一眼。
“这靴子确实是好,穿着还暖脚。”尉迟敬德说着,就又把那双靴子给穿上了,旁边一个宫人捧着他原来那双鞋使劲往他跟前凑,人家根本连看都不看一眼。
“嘶……”皇帝陛下原本还想说点什么,想想还是算了。这朝里朝外的,到处都是刺儿头,难得有个忠厚老实又肯听他话的……
于是这一天下午,右武侯大将军就穿着这双新靴,高高兴兴出皇宫去了。
却不知,若是没了那些刺儿头给他当陪衬,他今日哪里又能拣这么一个大便宜,毕竟这双靴子皇帝陛下自己穿着也合脚。
第128章 小黑板
就在唐俭一行人北上石州的时候,离石县那边也有不少人,已经一路奔到了秦岭地区,跑在最前面的,便是那马王两家。
这两家商号在离石当地虽然一直都是竞争关系,但是出了离石县,能合作的他们一般都还是会选择合作,把两个商号的力量合到一处,要比单独一个商号强大许多,不仅更有竞争力,安全方面也更有保障,在眼下这个时代,各地商贾也多是如此。
他们来得快,那皇帝派来的人马却来得更快,几个主要出产杜种树的地方都已经被官兵们看守起来了,根本不容其他人插足。
于是他们这些人便只好去那些更偏远的山村,希望可以寻找到一些货源。早些时候,在了解过了那种胶底皮靴的好处之后,很多离石县当地的商贾都认为,在不久的将来,这种杜仲胶的生产将会成为继丝麻粮食之后的又一个重要产业,他们谁都想在这个产业兴起之前为自己争得一个先机。
农历十月份的秦岭山区,雨雪交加,天气寒冷又潮湿,这一行人翻山越岭,在个个小山村之间跋涉,从当地农人那里收购杜种树的种子。
山路难行,天气恶劣,这一行人里面却没有一个叫苦的,在这年头,对于经常外出行商的人来说,吃苦那都是最基本的,单只运货这一条,车马劳顿不说,找不到投宿的地方,露宿荒野也是常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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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阿兄他们还未归来?”这一日,马飞阳又来西坡村,罗用见他手里捧着个茶盏,看着外头纷纷扬扬的大雪面露忧色,便问了一句。
“怕是进山了。”马飞阳把手里的茶盏往炕桌上一放,整个人懒洋洋往边上一歪,叹气说道。
“他们那么多人,也不怕什么。”罗用宽慰道:“听闻这回王家也去了不少人?”
“嗯,你那死对头王金怀也去了。”马飞阳笑着说。
罗用哼笑:“什么死对头,不过就是有过几面之缘。”
他这时候正蹲在炕面上,一边磨墨,一边用一把小刷子蘸了墨汁,往一块四四方方的木板上面刷,刷得整块木板都黑乎乎的。
那王怀金,也就是当初口出狂言,对罗用说什么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家伙,也是个倒霉催的,这会儿这个段子已经传遍了大江南北,不过是个寻常商贾之家的后生,硬是被人给打上了大反派的标签。
罗用也因此得了个棺材板儿的诨号,他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这诨号挺威风,多少还有点辟邪犯小人的妙用。
“你这又要做什么?”马飞阳问他。
“黑板。”罗用回答说。
“……”黑色的板子,可不就是黑板么,马飞阳觉得这回答跟没回答差不多。“做什么用的?”他又问。
“写字啊。”罗用涂完一块板子,将其立在墙边晾着,然后又伸手拿了另一块板子过来继续涂抹。先在木板上涂上墨汁,晾干后再刷上桐油,待到干透了之后,就可以用石膏在上面写字了。
前些时候他们这里下起了大雪,罗用便让五郎借住在了邹里正家中,与他一起的还有王绍林荣那两个。
这样一来,五郎便不再每天回来了,成日见不着人,罗用也是有些挂心,那邹里正一家自然是不错,但是要论生活条件,肯定还是不如罗家的。
罗用这几日就寻思着,横竖他手头上这些事情都已经上了轨道,自己也能腾出空闲来了,不若便趁着这冬闲的时候,在许家客舍那边开个班教算术。
他可以先教阿拉伯数字,然后再把小数分数这些个教一教,这些东西,在二十一世纪都是小学数学课上的内容,比较浅显,一般只要学会这些内容,日常生活便也够用了。
到时候罗用还可以把五郎也一起接回来,这样一来,对于五郎来说,就算不去小河村那边上学,这个冬天也不算是荒废了。
还有大娘二娘四娘她们,都得跟着学学,别人家的先生开课不收女学生,罗用那是没办法,但他自己开课,别个就别想指手画脚的了,不止是自家姊妹,村里头别的小娘子们若是想学,他也是要教的。
心中思定,两日后的下午,赶在五郎他们学校放学前,罗用便与王当林兴易一同去小河村接孩子。
这两家的意思,其实都是想让自家孩子与罗五郎结交的,所以这一次罗用说是要把五郎接回来,自己在家教他一些算术,他们就都问能不能让自家孩子也跟着一起学学,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便一起去小河村接人了。
那小河村的先生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这三个小孩回家以后也要日日温习,莫要荒废了学业。
然后罗用等人又去了一趟邹里正家里,感谢他这些时日对这几个小子们的照料,还带了一些羊肉和米面过去,当然先前那位先生那里也是给了的。
当先生的就是不愁吃,罗用寻思着,待他开班授课以后,家里头应也是不愁没肉吃的。
带着这种美好的憧憬,许家客舍那边的算术班很快就开始授课了,最早的一批学生便是他的那些弟子,本着对自家师父的无条件信任原则,就算他们师父教的那些数字看起来奇怪又难记,一个个也都硬着头皮学了。
他们这些人也不是每天都能来,哪天得空便哪天过来,有时候上课上着上着,也有临时离开的,也有中途过来的,罗用都不怎么在意。
上课的时间就是每天下午,午饭过后晚饭之前的一段时间,有些个城里人跑过来看了一场热闹,还能就地在许家客舍吃个晚饭,住一晚上,第二天再回城。
教学这件事,其实也没有那么有意思,罗用刚开始的时候还挺有热情,后来每天看着一厅堂的大老爷们掰着手指头数着一二三四,看着看着便也有些厌倦了,上着课的时候都能打几个哈欠。
弟子们都说他们师父这是又要长个儿了,小孩子要长个头的时候都比较爱睡觉,他们师父今年也才十六,肯定还得长长。
在认完了数字之后,就是简单的加减法,这个倒是不难教,因为他的这些学生多是成年人了,生活中难免都要用到一些算术,所以简单的加减法大多数人都是会的。
在这之后,有意思的事情就来了,罗用教会了这些人竖式计算法,然后这些大唐土著们突然发现,只要一块石膏一块黑板,无论是五位数还是六位数还是七位数,他们这些大老粗统统都能手到擒来,这个实在是太有成就感了!
这件事传到离石县城以后,来参观旁听的人数激增,许家客舍的生意顿时就好了起来。
等到唐俭他们那一行人来到离石县的时候,当地已经兴起了一股黑板风,好多人都在腰上挂着一块巴掌大的小黑板,荷包里头再揣一两块石膏,走起路来当啷作响。
令队伍在城外暂歇,又让负责伙食的人进城采买饭食,唐俭自己则带着两个随从,进城吃饭去了。
这边刚在相熟的饭铺坐定,那边就听到一个跑堂的给旁边那一桌算账:“陶罐鸡十二文,暖锅十文,清酒十五文,另外几样小菜共六文钱,一共是四十三文钱,郎君你看我这账算得可对?”
一桌饭菜吃了四十多文钱,这在离石县当地也算是比较可以的了,唐俭在一旁听着,也知道那跑堂算得没错,他就是看不明白对方给那一桌的客人递过去的那个小黑板上边写的是啥,怎的他竟然半点都看不明白?
“不错,正是四十三文。”那一桌的客人看过了那块小黑板,点点头,便痛快掏钱了。
四十几个铜板,串在一起得有一小挂,拿在手里头也是沉甸甸的,跑堂的收了钱,高高兴兴就往柜台那边去了。
他向来就是个机敏的,做事又十分认真,从前便很得店中掌柜的看重,前些时候还安排他去西坡村学了十多天算术。
他倒也争气,回来就能算账了,每天端着个小黑板给店里的客人算账顺便负责收钱,客人虽然不一定个个都能看得懂,但是对于这种透明化的结账方式似也十分满意,店家话说,从这个月起,便要给他涨工钱了。
在等待饭菜上桌的过程中,唐剑等人又有幸参观了几次结账的过程,看着那小黑板上边七歪八扭的奇怪数字,再看看他们当地人好像都很懂的样子……
“这里是离石县没错吧?”唐公心中觉着有些怪异,他莫不是来到了什么奇怪的地方。
坊间亦有怪谈,说是有些人走着走着就走错了路,阴差阳错之下去到了仙境或者是阴间之类的地方,他们这一行人,莫不是也在什么地方走岔了道儿?
这时候的唐俭并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穿越一说。
“郎君说笑了,这里不是离石县又能是何处?”见他这一桌的来客看起来是非富即贵,偏这时候饭菜又上得有些慢,掌柜便亲自过来陪聊。
“怎的我看他们写的字那般怪异?”唐俭询问道。
“那便是罗三郎教的了,夏里罗三郎进京面圣,在那长安城中,从一个胡商那里学得了这种十分简便好用的算术方法,眼下正是冬闲的时候,他便把这方法教与众人。”
说这些话的时候,掌柜的满脸都是敬佩之色,那胡商亦是狡诈,他们的法子又岂是轻易可以学得,还不知罗三郎许了对方多少好处,又费了多少工夫才做成了这件事,然而他却半点也没有想要藏私的意思,如此至仁至义之人,世间又能有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