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缨问鼎 上(159)
这便是刚刚改造过的水锥,不过用来舂米的木槌下,摆着的并非白米,而是白色的泥土。这是制瓷的原料,也是梁府白瓷能够如此洁白的关键。光是捶制磁土,就要花费不少功夫。不过如今有了水锥,在水力的推动下,木槌不眠不休的敲打着里面的石块,省却了不少人力。
梁峰站在水锥旁看了一会,才向里走去。只是数百步,空气中就多出了刺鼻的烟气,这是煤炭燃烧时产生的废气,光是闻着,就让人胸中憋闷。制瓷的窑已经扩建至四座,还有铁工那边的铁炉,交织在一起,污染就更严重了。
不过现在可不是讲环保的时候,梁峰并未理会这糟糕的空气,继续向里走去。不多时,就来到了陶坊外院。已经有人通报,葛洪和刘俭快步迎了出来。
“府君,你怎能来这里?”葛洪皱起眉头。他毕竟也是梁峰的保健医生之一,自然知道对方体弱,不该到这样污浊的地方。
梁峰笑道:“许久未曾到坊中看了看,听闻你们在这里,正好过来瞧瞧。不知那水力风箱研制的如何了?”
刘俭立刻来了精神:“风箱做过了模型,确实可用。但是稚川想出了个建炉的法子,配上风箱,或可比现在的炉子强上数倍。”
“哦?”梁峰一听眼睛就亮了起来,“不知稚川所说之炉如何形制?”
葛洪也不矫情,取出一张图纸递在了梁峰面前:“此乃官炉,为铁官所用。汉时便有高一丈,需三百人鼓槖的大炉,如今府中自用,可仿其形制,酌情减高。定能产铁数倍!”
拿到那张炭笔所画的图稿,梁峰不由有些发愣,这忒么不是过去那种土法小高炉吗?怎么现在就有了?!
其实高炉自战国其就有之,《汉书》记载:“河平二年(公元前27年)正月,沛郡铁官铸铁,铁不下,隆隆如雷声,又如鼓音,工十三人惊走。音止,还视地,地陷数尺,炉分为十,一炉中销铁如流星,皆上去,与征和二年(公元前91年)同象。”这说的便是高炉中部悬料不下,铁水积累太多,猛然坠落,导致压力过大毁炉的事故。
冶金向来是国家最重要的国力指标,所以铁官掌握的高炉水准确实不差。高一丈,广一丈二的炉子才是铁矿山用的主力炉。不过这些技术,并不流传民间,葛洪身为炼丹师,对炼炉的了解非比常人,才能提出建造高炉的想法。
不过梁府用的是木质风箱,而非皮槖。鼓风的能力要比槖强上数倍。所以未必需要建造多大的炉子,高一丈,广两尺余足以。这样规模的高炉,产铁可就惊人了。加之用得是水力排风,需要的人手也不少,拿来开采矿山都绰绰有余!
这可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无心栽柳柳成荫了!梁峰当机立断:“此炉甚佳!可先试制!派些人寻找矿脉,圈山炼铁!”
上党可是产铁之地,崇山峻岭如此多,没有发掘出的铁矿必然也不少。有了高炉,有了矿脉,还愁府中铁不够用吗?
对了,梁峰又想起一事:“也要寻找几处产煤的地方。煤可如木材一般,炼制为炭。这种煤炭用来炼铁,怕是比寻常木炭要强。”
焦炭可是炼铁的必备之物,梁峰的确也知道怎么炼焦炭。原先局里有过捣毁土制炼焦厂的座谈会,那个土窑,就跟炼木炭的窑相差无几。也是闷烧原煤,制成焦炭。这种土法损耗大污染大,后世查到就要关停。但是对于现今而言,却是跨时代的发明。若是有了焦炭,想来铁的产量质量都会大幅提高。这种如虎添翼的事情,怎能放过!
得到了梁峰的肯定,葛洪和刘俭都兴奋起来,这可是又一大功绩!若是能产好铁,对于梁府的助益可就大了。
说完这个意外发现,葛洪才想起自己来梁府是做什么的,又回到院中,取来了一块瓷料:“来府中之后,我跟着江匠头烧窑数日,发现磁窑之中,也有变色之瓷。这兴许跟琉璃之中的杂色有相通之处。我便调配了一些料色,烧制瓷器,果真有色泽之变。就如铜、铁,可随炉温变化不同。若是除去琉璃料中杂质,当能烧出府君所说的无色玻璃!”
看着葛洪手里那块花里胡哨的破瓷片,梁峰再次无言了。这种釉彩,不是后世唐三彩的雏形吗?唐三彩虽然多为墓葬品,但是风靡一时,达官贵人都有随葬。更别说釉料发展之后,各式各样的官窑作品。祛除玻璃里的杂质当然重要,但是能在瓷器里烧出釉彩,同样也是个来钱的大买卖啊!
他真是糊涂的可以。放着一个化学天才,光是做些炸药、酸碱,岂不是暴殄天物?!
长叹一声,梁峰道:“早知稚川大才,却未曾想过,应把这才用在何处,实乃某之疏忽。看来唯有深入生产,方能发挥稚川之能啊!”
葛洪:“……”
府君这是怎么了?无色玻璃不是尚未制出吗?
也不管两人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梁峰兴冲冲挽住两人:“随我去见江、丁两位匠头吧。怕是匠坊,今岁无法得闲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汉代44立方米的高炉,一日产铁570公斤,年产大约60吨,而且早就知道了加石灰石助融。晋代就开始用煤,宋代有了焦炭。明代小高炉和焦炭都非常成熟了。古人奏是这么吊,穿越发明需谨慎哦=w=
第143章
有了这种激动人心的发现, 梁峰哪肯放过?立刻招来陶坊和铁坊两位匠头, 研究新产品可行性。
直到这时, 葛洪才明白过来,自己拿出的瓷片,为何会如此受府君重视。不过好在他骨子里并非那种蜗居山野的出世之人, 但凡能济世生民的东西,都会尽心尽力。而来到梁府这些日子,他也确确实实见识了梁府君是个何等爱惜百姓,平乱治世之人。若是高门豪族皆如面前这位府君,又何愁天下不定?
有了这样的心思, 葛洪就安心留在了陶坊, 帮助江匠头处理烧制瓷器、琉璃时遇到的问题。一个是理论超群的炼丹大家, 一个是经验丰富的烧窑匠人,两人倒是一拍即合, 把想到的点子逐一投入试验。而刘俭则帮着丁匠头修筑高炉, 也忙的不可开交。
如此一来, 时间过得飞快。梁峰也两头跑了数日, 直到腊日来临,方才收拾心思,专心筹办这个一年一度的大节日。
当天一早,用了朝食,梁峰便带着儿子上马,前往外院。这次等待他们的,可不是区区三十骑了,而是整整三百骑兵!为首之人正立在一匹花白大马前,身高肩阔,背如标枪。见到梁峰父子的身影,他快步上前,拱手施礼:“主公,骑队已准备妥当!”
马是骏马,人是选锋。看着奕延和他背后的三百铁骑,梁峰满意颔首:“今日冬狩,诸君当满载而归!”
“愿为主公猎腊!”骑士们齐声唱喏,跟着奕延一起翻身上马,将梁府之主护在了正中。一行人浩浩荡荡,向着猎场前行。
今年梁府周遭的耕地面积大大扩展,猎场早已变换了地方,改成了更远处的一片荒茂丛林。与去岁相同,骑士们带着猎犬冲入了茂林,或是驱赶,或是围堵,把猎物赶出巢穴,驱向荒野。
人数增了数倍,围猎者的身手也大有长进,这进退配合,自然更加赏心悦目。更难得的是,奕延始终策马守在梁峰身侧,没有指挥部曲,也未曾有加入猎圈的念头。可见这三百人,早已训练有度,下面的小校也熟知军阵,无需奕延亲自发令了。
这反而比奕延亲自指挥,更让梁峰高兴。
朔风呼啸,大旗在头顶猎猎作响;鹿鸣犬吠,猎物在兵士的刀箭下毙命。这场面并不仁善,但是蕴含着一种古怪的冲击力,让人忍不住热血沸腾。
看到一群兔子被赶了出来,慌不择路的逃窜,几乎撞到了他们这边的马队面前,梁峰也有些忍不住了,开口道:“取弓来!”
一张弓递在了他手中。
梁峰是练过箭术的。“射”是六艺之一,就算能用投壶替代,射箭也是一般士族需要掌握的技艺。更别说,梁峰本人还是相当喜爱射击运动的。如今没手槍了,当然会对射箭产生兴趣。只是身体一直不给力,练习机会并不算多。
拿到了弓,伸手一试,他便知道这弓的力道跟平时练习时的相仿。显然是奕延专门为他准备的。梁峰一哂,使力扯开了弓弦。搭箭与弦,他却不急着放箭,而是屏息瞄准眼前那群奔跑的野兔。深吸、浅呼,腰背绷紧,箭尖指向要瞄准的猎物,与准星一线。
见父亲准备射猎,梁荣忍不住用小手抓住了马鬃,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影响对方的准头。梁峰身侧的几位护卫,也都全部屏住了呼吸,盯着那猎物。唯有奕延直直望向梁峰拉弓的背影,似乎一有什么意外,就会纵身扑上前去。
几次吐息,嘣的一声,弓弦松开,箭矢急射而出!
“中了!”最先叫出声的,是梁荣。看着一只黑兔倒在了箭羽之下,他兴奋的高叫了起来。
奕延也轻轻松了口气,大声道:“主公威武!”
他的声音洪亮,身边兵士也一同叫道:“主公威武!主公威武!”
百余人齐声呼喝,声震四野。早已人冲过去拎了兔子,送回梁峰面前。看到那只犹在挣扎的可怜兔子,梁峰不由暗道侥幸。这一箭,他瞄准的其实是目标比较大的脊背,但是射到的,却是后腿。也亏得手下反应及时,否则这家伙翻身重新逃跑都有可能。
奕延接过兔子,手上一紧,那小东西就蹬了腿。他在兔身上栓了根绳子,系在了梁峰的马鞍上。梁荣睁大了眼睛,扯着梁峰的衣袖道:“阿父射的好准!荣儿也要学射猎!”
把弓递给了奕延,又悄悄活动了一下酸胀的手臂,梁峰才状似平淡的开口:“荣儿如此勤奋,明年定能猎到野兔。”
梁荣最近也开始学习六艺了,看来自己也要锻炼起来,别被小朋友赶上才好。笑着抬头,梁峰对奕延道:“若是伯远有空教导,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