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缨问鼎 上(38)
田裳骑术压根不过关,紧张的双手抓着缰绳,虚应道:“将军的兵马雄健,气势逼人。”
张浑哈哈大笑:“也多亏了军师的主意,有这么支队伍摆在眼前, 何愁他们不上钩?”
这是张浑和田裳事先商量好的。把大队人马摆在正门方向, 做出一副威逼梁府的姿态。只要脑子没毛病, 自然会把目光放在他们这边。梁府的院墙颇长,不可能一一守住, 其他地方的防卫就要薄弱许多。就在刚刚, 张浑已经派出两个机灵狠辣的小子, 沿着山坳偷偷翻过围墙。过不了多大时候, 他们就会在王家兄弟的带领下,轻松潜入梁府。等到那个病秧子家主被抓,这梁府还不尽在他掌握之中!
“哈哈,还是将军麾下兵强马壮,才能用这样的计谋啊。”田裳干笑道。
虽然张浑表现出一副粗豪模样,但是田裳心知肚明,这个人并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蠢笨,否则也不会强行带上他一起攻打梁府。
若是王家兄弟那里出了什么差错,或是梁府部曲与他所说的人数不符,恐怕这位张将军立刻就会翻脸,把他斩于马下。应付这种山匪头子,可比应付梁丰那世家子麻烦多了。不过乱世嘛,富贵险中求!有他那精妙绝伦的主意,加上这群吃饱了肉,喝足了酒,对钱帛女人满眼放光的穷凶极恶之徒,何愁攻不下梁府呢?
只要那梁丰不做个缩头乌龟,把部曲都放在自己身边就好……
“咦?”警戒的钟声突然停了下来,张浑讶异的抬起头,看向前方。
这可不大对啊,警钟怎么可能说停就停!这么短的时间,哪够召集人手的?更别说庄上那些蠢笨的庄汉,恐怕现在还没反应过来敌人来袭。难不成那梁家家主是准备放弃田庄,专心守护宅邸了?
各种各样的心思转了遍,张浑扭头道:“军师,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估计是为了集结部曲吧?鸣金收兵嘛,是不是那病秧子怕坏了部曲的士气?”田裳装模作样答道。
然而这回答很快就被推翻了,前方的队伍发出了一阵骚动:“将军!梁府院门打开了!”
“什么?!”张浑豁然回首,只见前方不算厚重的外墙大门正吱吱呀呀缓缓敞开,五六个拿着木头槍,穿着布衣的汉子出现在眼前。
这是要开门迎击?!张浑猛地一踩马镫,站起身来:“孩儿们,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羊牯想要出门受死啦,给我冲进去!冲进去就有金银财宝,就有女人了!”
听到首领这声嚎叫,那群山匪哪还能按捺的住,挥舞着手中粗陋兵器,乌泱泱冲了上去。再怎么低矮的院墙,也是要拼着命翻过去,哪有这样长驱直入来的爽利?!哈哈,遇上这样的羊牯,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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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操练了一月有余,虽然一路小跑,但是抵达院门前时,部曲的阵型分毫未乱。弈延上前一步,透过望口向外看去。只见那伙山匪依旧走得不快,大摇大摆向着院墙方向逼近。
弈延心底一紧,暗道不好。若是山匪一哄而上,还能在院内以逸待劳,攻其不备。但是现在对方的行军速度如此缓慢,根本耗费不了多少体力,等到在墙外集结之后,自然可以分批越过院墙。梁府不是没有遭过匪患,但是历任家主都选择了固守邬堡似的主宅,根本没有兼顾田庄的打算。这庄园外墙足有数里,既矮又长,岂是二十个兵能守住的?
而当那群匪类翻过院墙,再怎么出色的列阵,都要面对腹背夹击。槍阵最能发挥威力的,永远是面对面,一旦侧面收到攻击,立刻就会让阵列溃散。
退后一步,弈延高声道:“辅兵,打开院门!”
命令一出,所有人都是一惊。开院门?难道队正想要正面迎敌?为什么不躲在墙后呢,不是只要杀掉跳入院中的匪盗就行了吗?
“敌众我寡,必须利用地势才能求生!”弈延并不多做解释,再次吼道,“开院门!”
这么长时间的操练,早就让他身上有了积威,那两个辅兵不敢怠慢,哆嗦着拉开了不算坚实的大门。随着木门缓缓敞开,贼兵的身影出现在了兵卒眼中。
这么多人!他们能挡得住吗?
山匪们也发现了这边的动静,在一阵骚动之后,像是发了疯似得朝大门冲来。嘶吼声、足踏声、马蹄声,声声震得人心底发颤,两腿发软。正在这时,鼓音从背后传来,声音并不很大,节奏也不很快,但是每一击都像敲在了众人心底。
弈延并未扭头,但是他知道,这是主公擂响了战鼓。主公信他,主公愿为他击鼓助威!
在隆隆鼓声中,弈延大声喝道:“站稳脚步,等他们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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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再擂响些。”梁峰冲望台下正在击鼓的仆役叫道。战局发展太快,根本来不及把鼓运上来,他只得让人在下面擂起了战鼓。
适才梁峰也看出梁府的围墙不宜防守,然而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指示,弈延就已经打开了院墙的大门。
这一下可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但是不得不说,是招妙棋。敌军距离院墙还有四五百米,如果让他们靠近,立刻就会想方设法攀过围墙,区区二十人是绝无可能守住这长长矮墙的。但是打开了院门,这群匪兵立刻会抛下一切想法,冲着正门发起攻击。那扇门只有几米宽窄,并肩站上五六人,就能彻底挡住敌人的攻击。
更妙的是,这时开门,会让那些不紧不慢前进的山匪急红了眼睛。几百米的距离不算什么,但是战场上全力以赴跑起来,也是个不小的负荷。敌疲我逸,届时碰上蓄势许久的梁府部曲,胜算自然更大!
这已经是能够想到的最好迎战方法了,只看那群新兵,能不能抗住敌人的攻击!
隆隆鼓声中,梁峰双手握在围栏上,目不转睛的看着下面的战局。只见土褐色的人潮如同翻卷的巨浪,轰隆一下,撞在了敞开的院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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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二浑身都在颤抖,他从没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面对敌人。远处成群的贼兵向着院门扑来,离得越近,就看的越发清晰。那些贼兵个个面目狰狞,手挥舞着或长或短的兵器,带着让人胆寒的狂态扑向自己。近了,又近了,近到能看到眼前山匪黄褐色的牙齿和手中闪亮的刀锋。朱二只觉得心脏都被捏成了一团,再也听不到,看不到东西。他为什么会站在这里?他该转身逃走才是!
正在此时,一声呼喝在耳边炸响:“第一列,端槍。杀!”
几乎是条件反射,朱二端起了手中的长槍,用尽所有力气,刺向那个扑向自己的敌人。只听噗的一声,槍头戳进了对方的胸膛。那不可是稻草人,然而朱二觉得自己刺到了稻草里。不对,比刺进稻草还要轻松。他的身高不算雄伟,这一下过去,正正戳在了敌人柔软的腹腔上。肚皮被金属割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迸出。然后,他看到对面那人睁大了双眼,惨嚎着滑到在地。
他刺中了?!
身边的一切瞬时又动了起来,他听到了另一个声音:“第二列,端槍。杀!”
站在他身后的人跨前一步,越过了他身影。那是队羯人,比他们还要高大,呼喝的怒吼在耳边响彻。
“朱二!愣着干啥?!”孙焦的声音也传了过来,朱二猛然收回了自己的长槍,跌跌撞撞跟着伍长,向着队尾跑去。
似乎只是眨眼功夫,他们再次站在了队列后方,五人一组,长槍攥在手中,有些黏黏滑滑的液体顺着槍干滴落,溅在了面前的泥土里。
在他前方,是一列队友的身影,在他脚下,是横七竖八的敌人。有些大张着眼睛,一动不动;有些则痛苦的呻吟着,想要逃离。这一刻,他无比清晰的明白了过来,他杀人了,杀了一个匪兵!
……似乎不算太难。不比平时操练时更难。
当这个意识冲入脑海时,朱二的心脏砰砰跳了起来,就像耳边咚咚的鼓鸣。他突然清醒了过来,双目圆睁,看向前方。那些刚刚吓得他喘不上气的匪兵,一个个都面露恐惧,他们的动作在变的迟疑,满是破绽,似乎只要上前一槍,就能统统戳个对穿!他们也是人,还不如自己勇悍!
朱二的腿脚变得有力了,手上死死攥紧了长槍。那个声音再次出现,就像过往每一个日日夜夜的操练一样。
“第一列,端槍。杀!”
朱二举起的手中的长槍,跨过前方的战友,冲着那些匪兵扑了上去。
“杀!”
※
张浑并没有跟着策马冲上去。他经历的阵战多了,自然晓得这种乱兵齐上的时候,没有骑兵发挥的余地。更别说,这区区几个护院,根本用不到他一根手指。
只要杀散了门口这些护卫,儿郎们自然能长驱直入,攻占田庄。梁府不是只有二十人的部曲吗?这下估计连主宅都没人能守了,不论派去的人能否抓到梁丰,攻克梁府都易如反掌。
等到拿下了梁府,他要把山上那些老底都搬过来,让流民给他筑起高墙,开垦田地,把这块宝地打造成个易守难攻的铁桶。以后或是趁乱起事,或是乖乖招安,总有一方根基。也不知梁府这百来年的世家,能存下多少财宝。
心中火苗闪闪,他贪婪的舔了舔唇,眯眼看着前方。不到两息,这院门就该攻破了吧?
然而出乎想象,冲上去的儿郎就像波涛撞在了一堵厚厚的墙上。两息过去了,然后是四息,十余息,那堵坚墙非但没有被冲破的迹象,反而一步步推向前来,一排又一排人倒在了对方脚下。就像被虎狼驱赶的羔羊,那批悍猛无比的山匪开始躲闪、退避,想要掉头逃走。
怎么可能?!张浑惊怒交加的反手一鞭,抽在了田裳的脸上:“这就是你说的梁家部曲?二十个人?”
这一下实在太狠,毫无防备,田裳倒头栽下了驴子,张浑理都没理,怒喝一声:“跟我上!”
连同他在内,五匹马撒开了蹄子,向着院门方向冲去。只要有这队老练骑兵在,他们必然能控制住局面,杀光这群该死的庄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