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缨问鼎 上(58)
至于两种花色笺纸,就更为难得了。试了几次配比,他才做出了两种略为稳定的花笺,加了芙蓉、胭脂的红色花笺称为桃花笺,色泽雅淡,柔美动人。加了薄荷和冰片的则叫碧玉笺,微微泛绿,还带着种冷冽清香,让人闻之气爽。这两种纸的造价就更惊人了,裁成小笺,最终也不过各五百张而已,勉强够自家使用。
这么点纸,研制时就费去了上万钱,胭脂冰片的价格更是想都不敢想。柳林每日都在心惊胆战,生怕郎主恼了他只花钱不出成品,把纸坊裁撤。直到做出了新纸,绞在颈间的绳索才缓缓松开,才让他喘了口气。
不过这样的产量,放在市面上,根本不够卖吧?
“郎主,实在是新纸试制太耗费时间。纸坊如今已经琢磨出了稳定纸品的法子,等到下一批纸就不会这么费力了。”柳林小心说道。
“一批成纸至少要两三个月时间吧?”梁峰问道。
“是要两月有余。不过入夏天气晴朗的话,晾纸会快些,而且坊上制浆的活计一直未停,只要差不多一个月,就能出一批新纸。”柳林赶紧答道。
这个工期,是不能再短了。梁峰微微颔首:“那一次能出纸多少呢?”
“藏经纸做起来太废浆料,一次能有五六千张。笺纸则要看时令选取材料,三百张应该无甚问题。”柳林说的越发忐忑了。这样的量,一年恐怕也只够卖两三次吧?
梁峰在心底算了一下,微微颔首:“藏经纸和笺纸的量都不用再增,但是日用的纸还要多做一些,供府上书用。”
只是平时写字,就无需那么精细,用活动帘床就能完成。柳林顿时松了口气。
梁峰又道:“前几日我已经让柳匠头做了几个精致长匣,你们好好分拣一下纸张,每匣放入一千张藏经纸。不能多也不能少,更不能掺入废纸。剩余的笺纸则放在小匣之中,我另有他用。”
“小的明白!”柳林连忙答道。
“这次的新纸,你做的不错,回头去账上领赏吧。”
“这……”柳林不由紧张起来,“小的已经领过两次赏了,这些新纸数量实在不够,恐怕卖不到什么钱,郎主莫要折煞小的了……”
这也是他爹刘木头教他的话。木坊、纸坊已经拿了不少赏赐,万一郎主发现入不敷出,动起怒来可如何是好?
“谁说卖不出价钱?”梁峰挑眉笑道,“你好好去做,自有应得的赏赐。”
被笑的一头雾水,柳林不敢多话,连忙跪倒谢恩。梁峰又伸手摸了摸那些新纸,长舒了口气。有了这些完全安排,他终于可以放心上路了。
两日之后,五匹健马,三十名仆役,以及四辆牛车,缓缓驶出了梁府大门,向着晋阳行去。
第47章 路行
山道之上, 一支车队缓缓而行。四辆大车拖成一列, 前面由三名骑士引马开道, 后面则是保护着车辆的精壮仆役,还有两匹马随行在侧,时刻警惕着周遭环境。整支队伍人数算不得多, 却透着股让人不敢小觑的威势,加之车架样式平平,并不奢靡,还真没什么人会打这种硬骨头的主意。
弈延灰蓝的眸子在山道两边绕了一遭,轻轻一夹马腹, 催马来到中间那辆牛车旁, 低声道:“主公, 你好些了吗?要不要停下来休息?”
“我没事。继续赶路,晚上在县里落足。”车内传来了一个声音, 不算有精神, 但是大体无恙。
弈延这才放心了些, 扭头对前面赶车的车夫道:“牛车再赶稳些, 不要忽快忽慢。阿方,让前面两个哨探走远些,警戒扩大到五里范围。”
听着外面有条不紊的安排,梁峰闭了闭眼睛,打心眼里羡慕的要命。他原本以为上次晕车不过是因为体弱多病的缘故,谁曾想养了这么久再来坐车,依旧晕的够呛。估计是原主的前庭器官没有长好,只要遇上颠簸,就会头晕恶心。可笑他上辈子乘坐过无数交通工具,从没有尝试过晕车的滋味,回到古代,却结结实实体验了一把。
平躺在车厢内的软榻上,梁峰假装自己正在乘船,勉力压抑着那种让人胸腹翻腾的恶心感。暗自发誓,回家一定要改良马鞍,学会骑马。这年月,坐车出远门真不是人干的事情!
“郎君,要不咱们行慢些,反正还有几日才到七月十五嘛。”绿竹小心的用帕子擦了擦梁峰额上的冷汗,柔声劝道。本来就不乐见郎君远行,如今看到他这副模样,更是让小丫鬟心痛无比。
“还是要提前几日到才行,不能失了礼数。”梁峰有气无力的答道。
失不失礼还是其次,去得太晚,许多安排都无法实行,哪敢在路上耽搁。有了主人的坚持,车队一行紧赶慢赶走了三天,才在铜鞮稍事休息。一是梁峰身体虚弱,需要歇一口气,另外则是铜鞮乃是姜府所在,姜太医毕竟救过自己的命,过门不入反而失礼。
然而当两人时隔许久再次相见时,都吃了一惊。姜太医是没有想到,梁峰居然敢离开梁府出这种远门。梁峰则是被姜太医如今的样貌震到,只是几月未见,这位老者已经完全没了往那种精神矍铄的劲头,苍老疲惫,有了真正的垂暮之气。
像是能看出梁峰一瞬间的震惊,老者开口笑道:“未曾想子熙竟然会起了前往晋阳的念头。”
梁峰这才回过神:“王中正相邀,我本就该去。只是可惜,季恩去了洛阳,否则法会之上,也应有二位的身影。”
“虚名罢了。”姜太医随意挥了挥手,“这次达儿上京,已是出乎预料。如今我也年老体弱,还是在家中静养为好。倒是你说的病例之法,很是有用,最迟两月,便能编纂出新的伤寒医书。”
没想到姜太医都病成这样了,还惦记着医术,梁峰忍不住劝道:“只要病例在手,书何时写都是一样。晋阳之事太过劳心,姜翁还是要好好休养才是。”
姜太医笑笑不答,反而问道:“你的身体如何了?让我再给你诊诊脉吧。”
看着对方苍老却依旧明亮的眸子,梁峰沉默了片刻,伸出手来。姜太医就如数月之前一样,抚须号脉,良久后才点了点头:“你体质虚弱,远行伤神。我给你配一剂嗅香,装在香囊之中,以后乘车时闻上一闻,就能减轻晕眩之症。之前配的药还要继续吃,等到入秋就可以换其他方子了。”
“多谢姜翁。”
“不用谢我。待医书完成之日,能让更多人看到此书,便是我最大的心愿了。”姜太医这话像是请求,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梁峰有那么一瞬的失语,紧接着郑重颔首:“有生之年,我必让这良法传遍天下。”
这一诺实在是太大了些,不过姜太医却笑了:“拜托子熙了。”
这是知道姜达的洛阳之旅必然不顺?还是清楚此次晋阳之行后,他的声名会远远超过往日?然而不论姜太医如何所想,那番话都是梁峰的肺腑之言。如果其他道路不通,他会想方设法换个法子,让这些真正有益的东西流传于世,不枉费姜太医这一片苦心。
都不是适合久谈之人,梁峰只是略略聊了几句,就下去休息了。可是那柔软床榻,却没能让他安寝。脑袋里纷纷扰扰,都是些让人心焦的东西。
出门在外,弈延照例守在他榻边,在梁峰又一次翻身事,他终于忍不住问道:“郎君可是睡不着,要燃些安息香吗?”
“不必……”躺在床幔的阴影之中,梁峰轻声道,“弈延,你想过以后的日子吗?”
“随侍主公身侧,保卫主公和梁府。”弈延的声音里毫无疑虑,答得干脆。
梁峰的声音中却未见轻松:“有大船落水,即将沉没。万人皆哭,救是不救?”
“尽己所能,救身边之人。”弈延也沉默了片刻,终于答道。
“……尽己所能。”梁峰并未重复后半句,只是叨念一遍前半句,随后轻轻闭上了双目。
第二天一早,告别姜府,车队继续赶路。又花了三天,才在傍晚时分赶到了晋阳城外。
晋阳可不像之前见过的任何城池,三丈多高的城墙耸立在天地之间,仿佛一眼望不见尽头。这里历代都是并州治所,如今又是太原国的国都,自然气象非凡!不少从未出过梁府的兵丁已经看得呆了,弈延却是来过晋阳的,非但没有被吓到,反而觉得这城墙,不如幼年时看到的那么雄浑。
一抖缰绳,他来到了牛车旁:“主公,到晋阳城了,要进城吗?”
“嗯,先去王府吧。”晋阳城气势的确非凡,但是比起后世的西安城墙差远了,梁峰又怎么会被这些东西唬住。
弈延微微颔首:“都打起精神,进城!”
车队吱吱呀呀通过了厚重的瓮城,驶入了晋阳城中。王府位于城东,这里遍地高门,屋阙憧憧,却也压不住晋阳王氏这样的顶级阀门。寻常访客,连那朱门高阶都登不得,然而当梁峰的车架来到王府门前时,却有一队仆从迎了上来,引车队入了侧门。
这应该是王汶得了消息,派人来迎。留下弈延安顿下人,梁峰跟在两位侍女身后,向外堂走去。王汶早已等在了堂中,看到梁峰的身影,竟然起身离席,快步向这边走来。
“王中正。”没想到王汶会亲自迎到门口,梁峰深深一揖,全了礼数。
“子熙又何必客套。”王汶大步上前,搀起了梁峰的手臂,双目在他面上一扫,不禁皱起眉头,“子熙面色还是如此憔悴,车马劳顿,让你受累了。”
“王中正言重了。只是几日远游,比不上中正等人在晋阳的苦心。”梁峰答道,语气中多了几分诚恳。就王汶的身份而言,能够如此支持防治疫病,才是难能可贵。
王汶却笑笑:“若无子熙梦遇佛祖,又哪有我等多事?今日天色已晚,子熙你先好生休息,待到明日,我再设宴与你接风洗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