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格里(27)
“现在看来应是虚惊一场,但王爷往后也当加强府中警卫,莫要让贼人抓到了机会。”
“好。”谢流庭点了点头,看似认真应下了,桑岚却莫名感觉对方并没有将之放在心上,果不其然——
“但王妃既然来了,便同孤一同就寝吧。”
谢流庭凤眸微眯,芝兰玉树的外表下却笑得犹如一只圆滑老练的狐狸。
桑岚一顿,思及现在还没有搞清楚先前那个黑衣人的真实身份,又担心夜半无人值守那人随时去而复返,于是抿着唇思索半晌:“好吧。”
他的应答倒是让谢流庭脸上露出几分真切的惊讶,男人抬眸定定看向桑岚,又在他感受到不自在之前便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
“不过我在旁边的卧榻上休息便好了。”
说着,桑岚走到一旁的贵妃榻上微微拢了拢外衣,继而背对着谢流庭的方向躺下。
在谢流庭看不见的暗处,他抬手摸了摸喉间的伪装,在确认妥当后才稍稍放下心来。
见此,谢流庭垂眸轻叹一声:“王妃是孤的妻子,而非孤的侍卫,无需做到如此。”
“让外人知道了,恐怕该说孤苛待王妃了。”
“有什么关系。”
桑岚闻声转过身来,他的长发散开,卷曲的发丝随着动作微微掩盖住他的下半张脸颊,让他露在外的一双眼眸明亮如星,分明是清澈的,却又透着若有若无的勾引之意,“此处只有我与王爷二人,他人上哪知道这些事儿?”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他这话说得就像是两人的私房事是属于彼此间的秘密,外人无从知晓一样。
霎时间,谢流庭呼吸一重。
室内仅有一盏临时点起的烛火,但谢流庭知晓桑岚目力极佳,任何无意间流露出的神色或许都会被这人轻易捕捉。
于是男人微微敛下眼睫,重新借着咳嗽不着痕迹地将浮动的心绪掩盖过去,没再坚持说些什么,只是起身将一旁的香炉点燃。
鎏金的镂空香炉中亮起细微的红色火光,水木沉香的气息伴随着轻烟缓缓升起,无声地缓解了夏夜的燥热。
桑岚在这香气蒸腾之中,缓慢地阖上了眼皮。
待到均匀的呼吸声传来,床榻上的男人才坐起身,缓步行至桑岚的身旁。
榻上之人似乎已经陷入了极深沉的睡眠,卷曲的长发被压在身下,那张过于艳丽逼人的面容便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
桑岚睡着时的面容并不比往日里看起来乖顺,反而因为少了些刻意的收敛而显得张扬恣意,多了些锋锐的弧度,看起来沉静却又不可侵犯。
谢流庭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动,最终还是顺从心意缓缓抬起,曲起的骨节微微撩了撩桑岚纤长的眼睫。
而本应相当敏锐的人却在这样的触碰之下都并未苏醒,只是无意识偏了偏脸颊,想要躲开那份细微的痒意。
谢流庭的指骨一路向下,顺着桑岚偏头的动作,划过他的颊侧,最终轻缓地落在那张丰润的红唇上。
若是桑岚此刻是清醒着的,恐怕便能发现眼前之人脸上不复往日里的矜贵持重,反倒像是终于化开一角的冰川,其下显出几分难以捉摸的幽深。
“呵……”
黑暗中,忽地响起一声沉闷的轻笑。
谢流庭那双凌厉的凤眼微微扬起,真切的笑意便一点一滴地从中流泻出来。
男人微微俯身,手臂穿过桑岚的腰身与脖颈,将人稳当地抱起圈在怀中。
直到将人妥帖地放置于床榻上,男人这才起身,在原地站了半晌后才收回流连反复的目光,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殿下。”
几乎是房门掩住的下一瞬,一道黑色的身影便无声无息地落在谢流庭的身旁。
——赫然是先前被派去给皇后送信的凌一。
凌一半弓着身,双手平举向上递出一封信件。
“这是吏部那边来的信息,请王爷过目。”
“嗯。”
谢流庭抬手接过,在将折叠在信封中的信展开仔细看过后,指尖轻轻一捻,那张纸便瞬间化为了齑粉。
寂静的夜风吹过,一切便又了无痕迹。
男人重新将两手交叠着收回袖中,轻轻一笑,眸底却波澜不惊:“二哥最近似是着急了些。”
“恐怕是前些日子陛下龙体微恙,这才导致二皇子那方加紧了动作,否则也不能如此轻易地让人抓住把柄。”凌一顿了顿,垂下头表现得愈发恭敬:“不止二皇子,其他皇子也……太傅那处传来的询问是——殿下是否也需要加紧动作。”
“不急。”谢流庭神色平静,“此时越是着急,越得不到想要的。”
“但有些事确实是应当加快进程了。”谢流庭回过头,目光落在身后那扇紧闭的门扉上。
“明日孤修书一封,你亲自送予老师,请他近日来王府一趟。”
毕竟,总要给他的小狮子,一片安静的净土才好。
谢流庭半掀眼皮,目光遥遥落在远处的天际。
璧月远照,云色如黛悠悠悬于高空之中。
像极了桑岚真心实意笑起来时盈盈璨璨的眸光。
“说起来,今日之事你做得不错,之后自行去领赏罢。”
一直垂眸站立着的凌一一顿,“谢殿下,但王妃他——”
他话刚出口,便自觉失言。
未尽的话语被男人轻轻揭过:“你是想说,孤的王妃太过冷血?”
“属下不敢。”
几乎是谢流庭话音刚落,凌一便利落地重重一跪。
“无妨。”
谢流庭轻轻摆了摆手,“孤知道你的意思。”
“然。”男人沉下眼眸,“此等想法,往后不可再随意生出。”
“是。”
*
待到凌一走后,谢流庭独自一人在院中的树下站了良久。
今夜之事,本就是对桑岚有意的试探。不过也只是让凌一在回收信息时刻意经过桑岚的寝院时弄出点动静,想要看看他的小王妃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得到的结果既在意料之中,又出乎意料之外。
原本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对方冷眼旁观,佯作不知,倘若真有刺客,他便只能死于院中;稍好一些则是桑岚不愿旁观,说不定会派影卫前来,但是试探的结果比他所想的要更好——居然是桑岚亲自来了。
这实在远比他预想中要好上太多。
小狮子确实动过想要他死的念头——这点自春蒐时他就有过在清醒不过的认知,此时不过是印证了这一点。
然自幼时起,想要他死的人不知凡几,他早已对死亡这件事心如止水,但当他察觉到这件事或许对桑岚有所助益时,谢流庭忽然自心底生出了一丝可怖的念头——
“啊。”
但是太可惜了。
他的小狮子果然如预想之中的心狠却又心软。
谢流庭掩在袖中的指腹轻轻蹭过拂过桑岚脸颊的那处指节,眸底的神色晦暗不明。
数年的风雪磋磨早已使他的心性极坚而情智极高,面对任何事情都能够岿然不动。
但此刻,谢流庭隐隐察觉到,若是任由心中的感情继续肆意发展下去,恐怕总有一天会达到桑岚所说什么,他便去做什么的地步,哪怕是那种事——
然而箭矢早已离弦。
他亦早已没有回头之路。
第18章
一夜无梦。
自入夏以来虽然每夜都有放冰于室内制冷,但至后半夜仍难免使人感到燥热。桑岚对于热气过于敏感,偶尔会在半夜被热到醒来,但是禁不住困意又只会微一睁眼就重新睡去。
但这一夜他睡得极沉,意识回归时一身手也摸得到柔软的褥子,少见地没有被他踢开。
睡得太好,以至于桑岚在醒来时脑子还有些发懵,甚至没有立即睁开眼睛,而是动了动身子往凉爽的地方钻了钻。
身前紧靠着的地方触手柔韧又冰凉,摸起来相当舒适,桑岚没忍住,闭着眼睛轻轻蹭了蹭脸颊埋着的那块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