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腊日常生活(205)
女神一手持长矛,一手拿着盾牌,金属矛尖反射着刺目的日光。
神庙所在的山坡脚下有一座广场,无数的雅典公民正向这里汇集。他们有的来自山里,有的来自平原上的的农庄,有的就来自这座城市中。
今天他们到这里来有一个共同的目的,进行陶片放逐法的投票,决定要不要流放城邦里一个大人物——阿里斯提德。
这个人的名字,已经有多年时常萦绕在人们耳朵边,以前谁提起都要夸两句:公正、勇敢、清廉、战功显赫……仿佛他是全雅典品德最高尚的人,谁都比不上。
而今这个人却暴露了真面目,原来他欺骗了所有人,其实专横跋扈,暗中谋划着想要夺走城邦,当僭主!
果然,世间怎么会有那么完美的人呢?从前他的美好品德都是装的!
他们是城邦的主人,要保护城邦,将这个邪恶的人放逐,让他的阴谋不能得逞!
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头领了一块黑陶片,想往上面刻个名字。等会投票的时候他只要将这块陶片丢进筐里,他讨厌的人就有可能会被流放了。
不过有一个问题,他不识字。
老头来自山里,环视一圈见周围的人个个趾高气扬,有点胆怯,不敢打扰,最后挑了个站在角落,衣服最旧的男子,拍了下他的肩膀,问:“能帮个忙吗?”
男子身边站着的年轻人先回过头,俊美的惊人,老头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
男子温和地问:“老人家,什么事?”
老头将陶片递过去,不自在地说道:“请帮我写个名字。”
男子接过陶片和铁笔,问:“要写谁?”
老头回答:“阿里斯提德。”
男子一怔,看着他,年轻人的目光也一下子落在他身上,如有实质,让他更不自在了。
男子问:“是不是阿里斯提德在什么地方得罪或者错待了你?”
老头回答道:“我与这个人没有半点纠葛,我甚至都不认识他,但是到处人们都称呼他为‘正义的保护者’,我实在是听腻烦了。”
男子听完一声不吭,在陶片上刻上那个名字,还给了他。
等他离开后,男子对年轻人说:“塞雷布斯,这时候你实在不该还跟我站在一起,对你自己影响不好。”
原来这个男子正是阿里斯提德。
塞雷布斯笑了笑,没做声也没动,显然对那点威胁不屑一顾。
他也不再顾忌自己手里有私军,会为阿里斯提德带来不好的影响,因为陶片放逐法投票一旦开始,阿里斯提德就无权再为自己辩护,这已经改变不了什么。
两人远远看着特米斯托克利春风得意地满场飞,一会儿和这个说说话,一会儿和那个说说话。
塞雷布斯说道:“就是他在搞鬼,我让人查过,流言是他散播出去的。”
阿里斯提德没有接话。
太阳移到中天时,投票正式开始,人们一个个走到大藤筐前,把手中的黑陶片投进去。投完,计数员当场数,统计上面的名字。
几万块陶片堆了好几大筐,就在计数员们埋头数陶片时,一个人走到了阿里斯提德和塞雷布斯身边,得意洋洋地说:“阿里斯提德,刚刚我在广场上看了一圈,十个人有七个都在陶片上刻了你的名字,你有点不妙啊!”
塞雷布斯说道:“特米斯托克利,这一切不正是你煽动的吗?”
特米斯托克利幸灾乐祸地说:“塞雷布斯,不管你信不信,就算没有我,眼前这一幕也迟早要发生。这个广场上有人是相信阿里斯提德阴谋要颠覆民主制度,但是还有多少人只是听够了我们的‘正义守护者’的美名,想要看他跌下神坛!人不应该那样高尚,否则不止神明会嫉妒,就连凡人也容不下他!”
塞雷布斯和阿里斯提德想起刚才的事,都沉默了。
最终陶片数出来,六万公民,赞同流放阿里斯提德的远远超过八千人。
阿里斯提德被宣布必须在三天内离开雅典,十年之内不准回来。
广场上顿时万众欢呼,声音直冲云霄。
民众们为自己成功保护了城邦而骄傲,为挫败了“野心家的阴谋”而欢呼雀跃。他们唾骂着“野心家”,高声赞美着城邦“伟大”的制度。
阿里斯提德默默转身,向会场外走去,所经过之处,人人避之不及。
从前一张张对着他的崇敬的面孔,如今都改颜变成了鄙夷和痛恨,甚至还有人向他吐唾沫。
塞雷布斯走在他身边,冷冷地看过去,吓得那人连退了好几步。
塞雷布斯不知道阿里斯提德此刻是什么心情,他全心全意守护着雅典,可6万公民却如此厌烦他,几乎所有人都盼着他没有好下场。
被自己的城邦背弃,被自己守护的人民背弃,他会后悔从前的付出吗?
阿里斯提德表情仍然像从前一样,平静如水,一点也没有泄露此时的感受。
离开会场回到家里,阿里斯提德的妻子已经得到了消息,有人提前跑回来告诉了她。
她没有埋怨,也没有哭泣,只是忍着眼泪说:“我去收拾东西。你要我和孩子们跟你一起走,还是不带我们?”
阿里斯提德这时脸上才流露一些含蓄的愧疚。
妻子嫁给他之后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他手握大权,可家里有时甚至穷到食不果腹、饥寒交迫,现在还要被他连累。
他说道:“我先走,等安顿下来了,再让人回来接你和孩子。”
陶片放逐法的流放只针对被流放者本人,不牵涉家人。但阿里斯提德家太穷,漫长的十年把妻子孩子留在家里,他们无以为生。
妻子抹了下眼睛,说:“那好,我把家里的钱都给你带上。”
塞雷布斯连忙制止到:“夫人,不必这样。”然后对阿里斯提德说道,“阿里斯提德,和我走吧,去帮帮我的忙。如今普拉托在海外有好几个分处,我想查账,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
阿里斯提德没有立刻回答。
塞雷布斯察言观色,又说道:“此时此刻你还避讳了什么呢?放心,我不会特别照顾你,这项工作行情是多少,我就给你开多少报酬。”
阿里斯提德勾了勾嘴角,说道:“是啊,现在已经不必避讳什么了。你就算照顾我也没关系,现在城邦已经不需要我了。”
塞雷布斯不忍心再看他的表情,站起来说道:“那么我三天之后来接你,你什么都不用准备,我的船上东西很齐全。”说完举步离开。
阿里斯提德的妻子急匆匆追着他送到门口,低声说道:“谢谢!”
纵然阿里斯提德极为清廉,不愿意接受任何金钱上的馈赠,但是她知道自己家受塞雷布斯照顾良多。
为了不影响阿里斯提德,塞雷布斯从来没有直接给过他们家钱,可是却常常特意让人往他们家这一片的妇女手里派活。
她就是靠着做这些零碎活计赚了不少报酬,才让全家人免于饥寒。
塞雷布斯谦恭地回答道:“应该的,阿里斯提德也给过我很多帮助。”
不知道幸运还是不幸,阿里斯提德家穷到家徒四壁,根本没什么好收拾的,很快就准备好了出门要用到的一切。
转眼间三天的期限过去,阿里斯提德和塞雷布斯来到比雷埃夫斯港,要从这里出海。
有不少人猜到他们要从这里走,阿里斯提德的一些朋友低调的来给他送行。
当日在会场上他们投了反对票,可惜面对汹涌的民意螳臂当车,毫无用处。
特米斯托克利也来了,但他当然不是来送行,而是特地来看笑话的。
他到了之后,先对着塞雷布斯一顿嘲讽:“塞雷布斯,你真是重情重义。我真羡慕阿里斯提德有你这样的好朋友。如果以后我落入这样的处境,你也愿意这么帮助我吗?”
塞雷布斯说道:“特米斯托克利,阿里斯提德虽然被放逐,可是城邦里的聪明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们会同情他、尊重他。而以你的行事作风和手段,将来如果落入困境,恐怕连性命都保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