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荣(213)
除非……
遂钰沉声:“你有圣旨。”
萧季沉闻言并未给予他反应,倒是若有所思地望着南荣步栖,忽而笑起来:“王府只有三小姐一个能嫁,当年三小姐及笄后大都不少人想提亲,谁承想,三小姐一头扎进军营不见人,多少豪门世家扼腕叹息。”
南荣步栖反问:“怎么,大殿下也打过我的主意?”
萧季沉也没遮掩,道:“皇后确实想过,但……你这样的女人,困在后院里太可惜。”
便也就是说,如果能困在后院,男人们巴不得让女人永远被冠以可惜二字。
“希望女人有能力,又想女人稳重持家,娶回去要女人贤惠温柔,却过几年嫌弃人老珠黄,不似当年本领非凡。”
南荣步栖:“臣说得没错吧。”
遂钰:“……”
这是未来太子,皇后嫡出,就算自己在皇帝面前嚣张,也没想过惹未来陛下不快。怪不得父王同意南荣步栖去做暗杀的差事,原来是因为这副脾性着实不适朝堂。
遂钰琢磨不出萧季沉的心思,便只能试图手动捂住自家姐姐的嘴,南荣步栖有所预判,率先起身头也不回地走远,跑去烤羊肉了。
萧季沉明显有话要说,南荣步栖在场没法开口。
这位皇长子行军老练,着实有些真才实学在身上,遂钰近日与萧季沉合作愉快,有时他甚至无需说什么,萧季沉自然而然便吩咐下头的人去做。
而他这幅胸有成竹的态度,明显是知道些什么。
“你……”遂钰欲言又止。
萧季沉双手交握,淡道:“按理说,应该当着所有人的面接旨,但父皇叮嘱过,南荣遂钰不喜欢惹人瞩目,所以只要时间合适,交给他即可。”
“现在你是鹿广郡的王了。”
萧鹤辞从怀中拿出装有圣旨的轴筒,放在遂钰腿边的地毯上,平常得好似吃饭喝水那么简单。
封王拜相仪典盛大,如此草率还是头一遭。
“成为南荣王的心情如何。”
若并非战时,这自然是值得庆贺的好事,遂钰收起圣旨,问道:“萧韫攻打鲜国,相当于让大都滞空,若此刻有什么人起兵造反,无疑是最好的时机。”
“鲜国归顺我朝乃大势所趋。”萧季沉说,“此刻不打更待何时。”
明明萧季沉能够帮助萧韫,却被送到鹿广郡。
更为重要的是,即便景飏王远在西洲,却也离萧季沉是最近的。
两位未来储君齐聚,皇帝却远在他方沙场征战。
“小时候我就不明白他,长大也是。”萧季沉忽然说。
遂钰不语,碗里的烤肉已经凉了,而他只吃了两口而已。
“得知他御驾亲征我才明白,原来一切都是在为了大宸的未来铺路,我们是朝廷的棋子,他也是,或者他比我们更像个完美的棋子。”萧季沉平时话没这么多,没喝酒却觉得意识昏昏沉沉,忍不住想多说些。
“只有景飏王在这个皇室,兄友弟恭,游离于朝廷之外自在畅游,他才是最自由的那个。”
“他是聪妙皇后唯一的孩子,应当得到这些。”遂钰想了想,笑道:“你不会连这个宠也要争吧。”
萧季沉:“大势所趋不可违逆,倘若便就是这般命数,洲楚般岌岌可危,燕羽衣还有争的必要吗。”
余音未消,倏地,遂钰忽然明白萧韫为何选择萧季沉。
萧季沉生来便不似寻常皇家子弟乐于争抢,既善战却怀有某种恻隐之心,甚至愿意顺时势而为。
这般性格,若遇太平盛世国力强横,对走上坡的大宸几乎是不可或缺的助力。
有些人适合在太平盛世做主,而有些人,例如萧韫,天生就该沙场沉浮,胜利才是他的功勋。
皇位只会交给最适合那个时期做皇帝的人。
遂钰没答,问道:“你觉得燕羽衣还有争的必要吗。”
“若殿下是燕羽衣,会愿意为了洲楚的复兴而放弃所有吗。”
萧季沉:“牺牲全族,我做不到。”
心怀仁慈与悲悯,这是好事,遂钰下意识思索,若萧韫在这里他会说些什么。
南荣王府从来都是大宸的利刃,无论低调与否,兵刃始终握于手中不曾放下。
“你不是燕羽衣。”遂钰低声,“地位等价交换,我才是燕羽衣,殿下应当在意的是保重自己的身体,在臣子的辅佐下,重振皇室荣光,将安居乐业还给百姓。”
萧季沉并未料到遂钰会这般理解,一时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趁着火光与木柴灼烧的噼啪声,暗色的橘红勾勒脸廓,清晰得连皮肤的容貌都看得见,遂钰眼瞳微微发亮。
“若你是燕羽衣你会怎么做。”
遂钰:“现在不就在殿下面前吗。”
“臣正在辅佐殿下朝着储君的位子走去,我们距离西洲皇都也越来越近。”
“事到如今,殿下还不明白陛下想要你做什么样的人,行何种为君之责,怎样任用能臣吗。”
萧季沉:“……”
冷风呼啸,郊外格外冷些。倒春寒踩着凛冽东风,张嘴朝着天空哈口气都觉得唇齿即将被冻僵。
遂钰怀中揣着圣旨,将它都捂暖了,萧季沉也没应一声。
良久,他实在是等不住,跺跺脚拂去脚旁尘土,说:“当年陛下教臣的,臣也想告诉殿下。”
“行军路上,若有老幼站在我们面前,明知他们身上有火药,我们还要救他们吗。”
“我选择了杀。”
遂钰眼睫微颤,轻轻吐出口浊气:“所以保住了整个军队。”
“仁慈并不能在战场上起什么作用,但朝堂中能够保住能人志士,现在,臣站在战场,殿下日后留于朝堂。”
“萧季沉。”
“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对萧韫作为皇帝的能力产生怀疑。我的父王,将他毕生所学教给了萧韫,而萧韫又在皇宫拼命灌输那些我不喜欢的兵法,造就了现在的南荣隋。”
“他一直关注着你,想将你推上皇位造福万民,所以选择由我从旁辅佐。潮景帝怎么教我,我便会将那些道理全部都告诉你。”
“如果因为你自己的仁慈而让他感到失望,他是你的父皇,不是我的。”
“我也没有前人的心气重新令南荣军恢复荣光。”
“殿下仍旧这般对朝政爱答不理,只是想要玩弄权势于股掌,和萧鹤辞斗得不亦乐乎却并不愿意为万民负责。”
“此战之后我看不到自己想要的局面,我就回江南老家歇着,新君谁喜欢辅佐便辅佐罢。”
“现在的南荣遂钰是南荣王。”遂钰晃了晃圣旨,笑道:“有这个告老还乡的权力。”
此后数日。
战捷,大殿下脸上却始终不见笑容,而局势也远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凛冽。
赤珂勒内部出现分歧,赤王与其子发生争执,囚禁步靳森,出兵支援西凉,而他们的目的地却并非南荣军,而是北上直击御驾。
步靳森也不是省油的灯,冲破桎梏直闯赤王宫,夺取王后项上人头又捣毁王族陵寝,火烧连营搅得地覆天翻。
“王爷,赤珂勒的少主差人送物件过来。”
清早,葛桐收拾前夜遂钰整理好的军务,说:“送东西的人还在外边候着。”
“什么?”遂钰纳闷。
“赤珂勒都闹翻天了,他还有闲工夫理我们?”
“他……”
葛桐顿了顿,颇有些无语道:“他说上次没能来得及送王爷上好的兔尾巴,这次专程打了一串献给王爷,就当作王爷承袭王位的贺礼。”
“亲爹和亲儿子决裂,爹去鲜国为难萧韫,儿子过来献殷勤,你说步靳森的脑子究竟是什么做的。”
遂钰面前是鲜国与大宸交界之间的沙盘,根据战报,萧韫此刻应该已经攻入鲜国腹地,区区弹丸本应极好占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