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荣(215)
“可叹如今,我们这一辈虽在宗族的庇佑下长大,却又有几个能得好下场。”
“这话你可以见了燕羽衣之后再说。”遂钰扶步靳森起床,将茶水塞进他手中说:“别说什么病中脆弱,你这种人我见多了。”
“兔子尾巴可还喜欢。”
遂钰:“我见过的珍奇玩意多了去,兔子尾巴这种小把戏,自己出门也能打,何处没有雪白的兔子呢。”
“只有赤珂勒草原上的兔子最洁白美丽,有传说,它们曾是天上仙女落泪所化,是最为纯净之物。”
“生灵食五谷,兔子饿极了也食荤腥。我在大都外的凉麓山礼佛过一阵子,那里的僧人们只吃素,你呢。”
步靳森笑了:“我是人,又不是臭秃瓢。”
是啊,你是人。
遂钰盯着步靳森的脸,微卷的长发,桀骜不驯的神情,如刀削斧刻的五官,忽地也跟着勾唇道:“如果你不是人,是兔子,说不定我还能将你当做宠物玩一阵子。草原信仰的女神,长生天,这些在我看来都不值一提。”
“那么你心里在意的是谁呢。”
“用什么鹿广郡,南荣王府的荣光之类的话糊弄人?”步靳森堵住遂钰的借口,慢条斯理道。
遂钰无奈,决定放弃与步靳森继续掰扯这些有的没的。指了指桌上的食盒,说:“记得吃,可别死在我营里。”
检查四下无漏风之处,食盒是保温的,步靳森现下没胃口,待会吃也行。遂钰扬声将葛桐叫进来,至少得召军医前来将病治好才行。
步靳森追随着遂钰的背影,在他掀起帘帐前,出声道:“赤王为我寻了位顶好的妻子。”
“是吗。”遂钰随口。
“你呢,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遂钰想了想,忆起萧韫那张脸,没忍住抿唇失笑:“人与人之间的亲密,并不在于感情如何深厚,我们有共同的利益。”
“赤珂勒和大宸并不拥有坚固友谊的可能。”
“我承认你有非比寻常的特质,但我们的交情还没有到透露感情的程度。”
“醒醒。”
现在正是战时,遂钰最后提醒道:“我想杀王后并不在赤王的谋划内,就算日后父慈子孝,也断不可能回到从前。”
该说的都说尽了,遂钰不再停留,都是聪明人,对方应该明白该怎么做。
手背触碰帐帘,真要做掀起的动作,身后蓦然传来步靳森虚弱的气声:“南荣遂钰,我还有礼物要送给大宸,你们那位皇帝陛下为了开脱南荣氏的罪责,朝堂指鹿为马闹得人尽皆知,不就是想要真相吗。”
遂钰瞳孔微缩,猛地调转脚步。
步靳森唇色略带苍白,毕竟病中体力不济,他缓了几口气,说:“这次……我处理了一些赤王宫的眼线,找到不少与邯州来往的密信,其中便有你们南荣王府。”
遂钰平静道:“邯州,赤珂勒。赤珂勒,西凉。”
“邯州,西凉。”步靳森道:“兜兜转转,是邯州背后的大人物和西凉勾结,赤珂勒不过被动站队。”
他从枕下拿出一叠信件,表面布满褶皱与干涸的血,血渍发黑,看来距离信件传送的时间已过去许久。
原来这才是步靳森带来的交易。
他只是想与南荣王府达成私下交易,并非大宸。
如果在乎大宸,白日里便可转达萧季沉,何必等到现在。
“第一封信的日期是四年前,保持每月一封进行。”步靳森将信展开,平铺在行军床中。
不同的日期都用带有颜色的棉绳捆着,每解开一根,步靳森便念一次时间,细至何日何时。
“第二年,秀州出事,你和潮景帝被追杀那段时间,来往异常频繁。直至皇帝返回京城,四公子留在鹿广郡,他们沉寂一年半后,西洲内部动乱,洲楚与西凉之间的矛盾逐渐恶化。”
步靳森挑出只剩一角的灰烬碎片,说:“这段时间的信被烧毁许多,我的人只能找到几片带字的碎屑。”
遂钰蹙眉:“密信通常查阅后便会被直接销毁,你怎么能拿出这么多。”
步靳森食指搭在嘴唇做了个嘘的动作,讳莫如深道:“赤王宫好歹也算王宫,王爷难道忘了自己在皇宫生存之道吗。”
“赤珂勒自然比不得大宸,事事做足准备与后路才甘愿作人把柄。”
“说来西洲若真是洲楚太子登基,两朝的关系必当空前融洽。潮景帝为人虽不怎么样,却难得是个爱民如子的皇帝,洲楚太子又奉行以和为贵。”
“萧稚嫁过去并未受过委屈,西凉从未停止暗杀这位五公主,燕羽衣处处维护,这才不得近身,转而选择以别的方式挑起大宸与西凉之间的争斗。”
“例如南荣王府被污蔑国贼之名。”
步靳森似笑非笑,趿拉着鞋来到遂钰身前,发现遂钰双眼通红,正欲用手帕擦拭,青年却反应极快地僵硬着脸避让,这让赤珂勒的王储不由得喟叹道:“他们认为的功高震主,却是皇帝一手栽培的心腹。”
“南荣遂钰,你和潮景帝之间太特殊,就连远在赤王宫的我都能看得出端倪,何况世家成了精的老臣们呢。”
“他们就是要你死,让整个南荣王府冠以不可饶恕的千古骂名,逼得皇帝不得不放弃。”
“但他们……”
步靳森顿了顿——
低估了萧韫根本不在乎世俗的意气。
看似浑身全然投身为天下人谋福祉,实则是个自私无比,好不容易令摇摇欲坠的皇位逐渐稳固,却又毫不犹豫将其抛掷脑后,为情爱困顿纠缠的普通人。
第143章
鲜国。
潮景帝戎马纵横沙场,御驾亲征半月长驱直入鲜国腹地,但鲜国地势险峻崎岖,易守难攻,后又有赤王夹击,大军一时被困于山脉之间,冰天雪地险些迷途。
补给全线切断,萧韫已与敌军在冰河一带僵持数日。
“陛下,若再这么耗下去,我们的粮食恐怕……”常青云脸冻得通红,思索道:“不如,不如臣带人尝试着杀出去!不信他赤王铜墙铁水火不侵。”
萧韫才亲自勘察过地形,下马快走几步,从树下两米厚的积雪中随意抓了把雪,混不在意地往嘴里连塞几口解渴。
“你?”
皇帝冷笑:“他根本没想和我们打,就是要耗着。”
两军相比,还是大宸的士兵更甚一筹,再加上遂钰留下来的南荣军中历练多年的将士。赤王自己心里也没底,不知大宸如今究竟军力是何水平。
既想与西凉为谋,又不愿付出代价,更妄想等待鲜国无力支撑,好率先两国一步登天,直接拿下鲜国据为己有。
萧韫沉声:“原地休整,一炷香后出发。”
“哨岗仍旧保持三队轮换,暗号随时更替。”
他仰头,皑皑雪山银装素裹,远望确实是难得的风景。狂风卷起雪粒,这里的雪并非如鹅毛柔软,更像是砂砾,打在面颊仿若刀割。
雪峰最顶端,终年受日光照耀,却不见白头化作雪水裸露山岩。
“陛下。”
安顿好士兵,常青云掏出干粮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萧韫,道:“陛下先吃些罢。”
饼冻得梆硬,雪地之中生火容易暴露,为躲避赤王的追踪,队伍疾行根本没空生暗火做饭。
上至皇帝,下到推车的小士兵,连着十几日没吃过一口热饭。饿了啃饼,渴了吃雪,上行下效。众人见皇帝同寝共食,与寻常士兵一般遵守军纪,队伍非但未萎靡,反而士气更高涨。
高涨也不是什么好事,萧韫道:“这几日还有人发烧吗。”
“上次陛下带人寻草药,士兵们喝下后,着风寒的人少了不少。”
萧韫抬臂,竖起拇指,指腹朝向雪山山巅,眯眼大略计算间距,沉吟道:“将跑得快,身强体壮的骑兵调百人,大部队先行,这些人留在此处入夜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