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想弑君(3)
☆、3.伴读
薛少瑾直想撞墙。
家丁们停了手,少年薛朗满身是血的蜷缩在地上发抖,依然双手抱头保持着护住头脸的姿势,鲜血流了满手。
凤宿看得不忍,“会不会打死了啊。”
薛少瑾一噎,“他们下手有分寸的。”顿了顿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他冲撞了殿下,殿下不计较,我们却不能当做无事发生,还是得给他点教训”
凤宿抿紧了唇,没有说话。
少年薛朗抱着头,透过手臂的缝隙,偷偷看了一眼凤宿。
凤宿叹了口气,说,“怪可怜的。”
“常保,你派个人给他治治伤,别让他死了。”
薛少瑾有点尴尬,搞了半天弄了个里外不是人。
夕阳的最后一缕金辉洒落下来,落在凤宿的肩上,映得他整个人好像发着金光。他揣着袖子,笑吟吟道:“我想起来,我不是还缺个伴读么?就他好了。”
众人俱是一惊。
凤宿微抬下巴,对着地上的少年薛朗示意,“给他洗洗,把血止了,伤好了就进宫来吧。”
薛少瑾:“”
凤宿微微蹙眉,苦恼道:“薛大人应当不会有意见吧。”
薛少瑾:“”
“嗤。”薛朗嗤笑一声,当年不懂,现在看来,凤宿这演技也真是拙劣。
前世,凤宿来薛府寻薛少瑾,薛朗第一次见这样龙姿凤章的人儿,无意冲撞了凤宿,被薛少瑾寻着由头打了半死。凤宿窥见薛府折磨庶子这一幕,心生怜悯点名要薛朗进宫做自己的伴读,救薛朗于水火之中。
前朝战乱,现今大启中仍有不少鲜卑人,少数像普通百姓般生活,大部分都在官宦人家为奴为仆,纳鲜卑小妾的达官贵人也屡见不鲜。虽然两方现在交好,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汉人还是对这些人高马大不事生产的野蛮人颇有不屑。
因为薛朗的鲜卑血统,生母又死的早,是以父亲不喜,主母不爱,嫡生的弟弟也变着法的欺负他。要不是因为凤宿,恐怕薛朗早晚要死在薛府。
是以当时人人都说三殿下太过慈悲软糯,菩萨心肠,而薛朗是走了狗屎运,一步登天做了三皇子的伴读。
当年的薛朗也是这么认为的,是以他对凤宿感恩戴德,诚惶诚恐,变着法子要让凤宿明白自己的忠心,抛头颅洒热血,直要将将自己一颗心掏出来捧到凤宿眼跟前。
慈悲软糯,天真单纯。这是三殿下凤宿的代名词。
薛朗冷笑了一声。
凤宿啊,那是条蛇,冷血凉薄,在你猝不及防的时候,就露出了带毒的獠牙。
薛朗飘在凤宿周围打转,寻思着怎么才能弄死对方,然而对方身上有真龙之气,一旦他显露杀意的攻击,就会被立刻弹出,薛朗不想再付出半条手臂来试验了。
夜里,送走了凤宿,薛少瑾的脸色立刻阴了下来。
薛夫人疑惑道,“不是说三殿下想要召瑾儿做伴读么?怎的突然选了薛朗那厮?”
“少那厮那厮的喊。”薛尚书呵斥道,面色甚是难看,“让你少和三殿下扯上关系,我们家当是站太子一派这下倒好,三殿下没有召你,却又召了你哥”
薛少瑾把头一撇,愤愤道:“薛朗那傻子有什么好”话还没说完,薛尚书一巴掌就招呼了过去,身强力壮的少年人愣是被一巴掌扇的步子打跌。
薛少瑾脑中一片轰鸣,便听薛尚书怒斥道:“这种时候还计较这个!昨日与你说的都是耳旁风不成?接着去祠堂跪着!”
虽说官宦人家苛待庶子的屡见不鲜,但毕竟是家丑,被外人撞见少不得要说一句小家子气。虐待庶子,还被皇子撞见,弄得薛家面上甚是无光,是以三殿下要召庶子入宫,薛家被拿捏了把柄,不好再开口拒绝,只得赶紧把庶子洗刷洗刷打包好了给三殿下送进宫去。
薛家连夜请了大夫给少年薛朗治伤,大夫对少年薛朗身上的伤早就见怪不怪。平日里爱答不理,现今听说对方即将要进宫步登天,马上改了态度。开了药之后,还贴心的问,“药是老夫给你上啊,还是你自己上啊。”
少年薛朗看也不看他,拿过药便走人,径直回了房里。
薛家家风不甚严谨,主母溺爱亲生儿子,将嫡子宠成了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少爷,对庶子又甚为苛刻,常常拿来当下人使唤,要不是还记得这是薛尚书的儿子,怕都恨不得让薛朗去睡柴房。
天上又下了雪,少年薛朗冒着雪回到房里,床上的草席已经积了一滩雪水之前补的房顶被积雪一压又垮了。
少年薛朗:“”
薛朗缀在少年薛朗的屁股后面进了屋,几十年了,重新回到薛府这间破瓦房,心里竟只有一种诡异的亲切感。
少年薛朗没有再收拾床铺,索性坐到了桌边,脱了上衣准备上药。
他背上满是交错的伤痕,新旧伤痕交替看起来万分可怖,药膏抹在背上冰凉刺痛,大夫为了让薛朗的伤势尽快好,药量下得甚猛,涂上去跟刀子割肉似的。
少年薛朗眉毛也没皱的上完药,刚上完药不能沾衣服,少年薛朗便打着赤膊坐在桌子旁。冷风透过门缝嗖嗖的往里刮,少年薛朗却似感觉不到冷般对着油灯发呆,不知想到了什么,甚至嘴角微微勾起笑出了声。
薛朗:“”
蠢爆了,薛朗简直没眼看。
对方心里在想什么,薛朗心里门儿清,那小崽子现在满脑子都是凤宿。
三日后,少年薛朗被打扮一新,被众人前呼后拥的送进了宫。
薛朗也理所当然的飘在少年薛朗的身后,跟着进了宫。
凤宿的住处叫安乐殿,从装潢到摆设,无一不精致用心,无一不彰显了皇帝对这名幼子的宠爱,就连殿名也完美的表现了当今陛下对凤宿的殷切希望。
今日不读书,凤宿睡到日上三竿才爬起来,地龙烧的整个殿暖烘烘的,凤宿睡了一夜闷了一身汗,便唤宫女取来冰块,碾成冰沙,合了蜂蜜和夏日储存的果酱来吃。
薛朗被宫人领进殿,便看到凤宿靠在美人榻上,悠哉悠哉的吃着冰,身后俩宫女还拿着绢扇不停扇风。
冻了一夜的少年薛朗:“”
凤宿吃完冰,这才抬头瞧了眼躬身垂首的少年薛朗,“你叫什么?”
少年薛朗低着头,乍然被凤宿问话有些手足无措,扑通一声五体投地的跪下给凤宿磕头:“小人薛朗。”
“殿下c殿下让我做什么都行。”少年薛朗艰难的吞了一口唾沫,结结巴巴道:“殿下救命之恩,薛朗无以为报,愿为殿下鞍前马后c涌泉相报”
凤宿嘴角一抽。
下一刻,凤宿从榻上跳下来,赤着脚踩过厚厚的白狐绒毯,少年薛朗低着头,只看见一双玉白的足几乎淹没在雪白柔软的狐绒里,朝自己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
凤宿伸出手,托着少年薛朗的胳膊把他扶起来。
刚刚吃过果酱,连带着凤宿衣襟上都带了一股淡淡的香甜味道,轻飘飘的萦绕在少年薛朗的鼻尖。
“薛郎君莫要拘束,把这里当做自己家便好。”凤宿稍稍仰着头,对着少年薛朗绽开一个微笑:“薛郎君见我不必跪拜,行礼便好,也不必自称小人。”
“薛公子可是尚书府的郎君,别自贬了身价。”
那双微挑的桃花眼弯起,眼眸明亮带着温暖的笑意,似是藏了万顷碧波,眼角的那颗痣更是画龙点睛,映得整张脸艳若桃李,灿若明珠。
少年薛朗已经看呆了。
他没怎么读过书,也想不到该用哪些话来形容此时的凤宿,脑海里就徘徊者俩字——好看。
少年薛朗脸腾的红了。
冷眼旁观的薛朗惨不忍睹的撇过了头。
太蠢了。
“噗嗤。”一声,凤宿笑吟吟道:“薛郎君怎么这么害羞呀,当我的伴读,这样可不行。”
少年薛朗脸色一变,“殿下!”
“逗你呢。”凤宿又是一笑,挥挥手,“常保看着给安排个地方住。”
少年薛朗已经满脑子浆糊,赤红着脸,呆呆的跟着常保走了。
常保是凤宿的近侍,是看着凤宿长大的,亦是凤宿最信任的下人,是以在整个安乐殿中,除了凤宿,便是常保权利最大。
常保带少年薛朗绕到安乐殿旁的一座屋子,伴读自然不能与下人住在一处,是以常保派人专门收拾出一间大屋给薛朗住。
少年薛朗一进去就惊了。
“这这这!!!”
常保揣着袖子,笑道:“这是前日命宫人们收拾出来的偏殿,事出紧急,也没来得及置办齐物件,公子先将就住着,有什么需要的与下人说就是了。”
屋子宽敞明亮,外间摆了整洁一新的桌椅家具,内间也足够宽阔整洁,墙上挂了字画,还设有各类精致摆件
住惯了草屋的少年登时目瞪口呆,“这是,给我的?”
“公子还有什么需要吗?”
少年薛朗直愣愣的站在门口,呆滞的摇摇头。
“那奴婢便退下了。”
“等等!”
少年薛朗微微蹙眉,他本就比同龄人显得成熟些,眉深目阔,深邃的五官给他带了些成熟男人的味道。他疑惑的问,“伴读需要做些什么?”
常保耐心的回答,“只需陪伴殿下读书就好。”
伴读与皇子的关系岂是像表面说的那样简单?一般皇子选伴读,即是选合适的辅臣,需从家世c性情c才学等多方面考量,伴读既无官职也无俸禄,但也引得许多世家趋之若鹜,仅仅是陪伴皇子一同进学一同长大,其地位就不可小觑。
但是并非所有的伴读都是如此,皇子选伴读,伴读也在选皇子,譬如薛尚书执意不愿让薛少瑾和凤宿扯上关系。
可惜事与愿违,薛少瑾是没事了,那位透明人似的庶子却跟凤宿绑上了一条船。
☆、4.囚牢
上一世薛朗进宫,凤宿让人给安排了住处便不再搭理,除了上课时候带着,有人的时候做做样子,其他时候连睬都不睬一眼薛朗。
薛朗那时候不懂,只以为是他招人厌了。土包子一个,也不知道伴读应该做些什么,到了学堂先生一问三不知,书没读过几本,墨也不会研,遭众人背地里好一阵嘲笑,给凤宿丢尽了人。
薛朗从此悬梁刺股的埋头苦读,有次凤宿随口问了句,他便回:“为了不再让殿下丢脸”。
凤宿闻言却笑了笑,一张艳若桃李的脸上立时增色不少,笑得薛朗心肝一颤。凤宿道:“你不必如此刻苦。”
薛朗只以为凤宿是在宽慰他,自此更加努力,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明白凤宿那句话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