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谋(148)
天亮时,肆虐的炽焰和潮汐仍在迅速蔓延,且愈演愈烈,疯狂地摧毁这座城市,就连天空都被染成了赤褐色,翻涌的波涛呼啸着,像低沉的悲鸣。
大家陆续撤退,登上返程的机甲,只是很少有人能体会到胜利的喜悦。
凌子夜在任祺安怀里醒来,撑开被眼泪和血模糊的眼就看见乔瞰把那个和母亲长得一模一样的实验体送上了大楼顶层的机甲,自己却没上。
那个实验体愣了愣,要伸手拉他,他却转身从大楼边沿一跃而下,后背的羽翼一下都没有扑腾。
“背叛,意味着打乱秩序和进入未知。”
他作为卧底进入组织,把组织的情报披露给军团。在组织的立场上看,他背叛了组织;在军团的立场上看,这些年来他做的事也早已背叛了军团。
但他对抗组织的意志始终坚定,内心也从未真正归属于组织,因而对他来说不存在背叛组织,更谈不上背叛军团。
他背叛的是他自己。
剿灭组织曾经不过是他的任务,在亲眼看到组织在做的是怎样残忍的事情之后又成为他的心向,最后因为凌因的死成为他的执念。
可真正到了这一刻,他却发现自己没办法如释重负。
一直以来徘徊在灰色地带的他早已经模糊了黑与白的界限,为了达成目的他可以不择手段、忘我地付出一切,甚至不惜把自己也变成冷血的恶魔。
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再回头。
那个实验体只是愕然一秒,随即紧跟在他身后也跳了下去,从容得仿佛百丈高楼都变平地。
他们在高空中复又紧紧相拥,一同没入翻涌的巨浪,湮灭在这座本就不该存在的死城。
乔瞰总是会想起伊斯梅亚某个火烧了云的傍晚,他踏上小院的绿草地,清风拂过被精心打理着的羽冠山萝和巨瓣兜兰,而凌因牵着彼时还小小一个的凌子夜从屋里走出来。
“回来啦。”她弯起眼睛,金红的夕阳余晖像熔化的金箔流淌在她身上,为纯白的裙摆都织上金纱。
后来乔瞰才明白,那就是始终徘徊在黑与白之间的他一直以来所追寻的归属。
只可惜,他用尽了一生,也没能再踏上归途。
作者有话说:
【LiSA《炎》,作词: LiSA/梶浦由記】
简单聊聊:
灼和雨的文《炎》还没更完,但是在这篇之前发出的,所以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他们会死,不像棕熊和蕾拉一样是真正写到那里才知道会死的。
他们的死可以说是注定,而我只是为他们更换了一种死法,不是被已经让他们那么痛苦的后遗症折磨而死,而是为了守护珍惜的人。
这几天想起这件事就哭,哭到崩溃,说实话我真的很难接受,即便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
想过强行改活,但最终我发现我只是被个人情感支配,我原本应该尊重他们的命运,给他们“最合适”的安排。
也许有人觉得不合适,那我很抱歉,这件事情已经缠绕在我脑子里太久,我不想解释太多,说到底我也只是一个故事的记录者而已。
第116章 讲分开可否不再用憾事口吻
离开西泽尔的第七天,回到虎宿时任祺安拿到了一个收件人是戚星灼的快递。
里面是一个微型投影仪,兼具储存功能。
每隔一段时间,戚星灼就会录一个视频,把这个投影仪寄出去,再托那边隔半个月再寄回来。
因为不确定自己还会不会有明天,如果他还在,就自己收了快递,如果哪天他突然离开,来不及说完想要说的话,留下的人就会收到。
任祺安犹豫了一整天,有些不敢打开看,但最后还是在失眠的凌晨三点打开了投影仪,一个人躲在房间看,可刚打开不过几秒,他便已经开始后悔了,因为戚星灼那张已经刻印上了一块烧伤疤痕却仍笑得灿烂的脸很突然地出现,他猝不及防。
【今天是3051年2月18日,我第13次录视频!现在在克罗卡斯,刚刚参加了王城的春日宴!】他拿起一枝焰嘉兰,笑嘻嘻道,【看!这是晚宴上一个小女孩送给我的,他说和我头发的颜色一模一样诶】
任祺安闭了闭眼,胸腔一阵酸涩。
【不知道谁会第一个看到这个录像,不过我猜是祺安,因为你运气最好啦——】
他脸上的笑淡了淡,沉吟片刻才一本正经道:【别难过。】
【不论什么时候离开,我都不害怕,我害怕的是大家为我而难过…】
【不用为我而难过啦,因为…我的愿望已经实现啦】
【这几年虽然一直四处奔波、打打杀杀,但是我不觉得这些时光是负累…因为只要和大家在一起,我就真的真的很开心】
【所以你看,就算烛火祭的时候没有能够点燃焰嘉兰,但我的愿望还是实现了,其实我运气也不差嘛…】
【所以…谢谢大家,让我不论什么时候离开都不会有任何遗憾,因为,我们已经去过那么那么多的地方,吃过那么那么多好吃的东西,有过那么那么多美好的回忆,都存在我的照片和记忆里啦…】
一连几天凌子夜都断断续续沉在深睡中,偶尔在剧痛中醒来,又会很快因为体力不支而昏昏沉沉晕过去。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想自己是有些不愿意醒来,不愿意接受一些事实,可同时他又很清楚还有人需要自己。
凌子夜艰难地翻下床,一直睡在床边的Ann很快爬起来,在他身旁绕来绕去,凌子夜摸摸他脑袋,拖着脚步走出房间。
他穿过回廊,目光越过花丛看见后花园的秋千,想起他送花给戚星灼的时候,戚星灼问他:“子夜你不痛吗…?
走过大厅,戚星灼发病时的场景仍历历在目,明明自己也很痛,却一遍又一遍向他道歉。
路过戚星灼的房间,他还记得裴时雨来到这里的第一天险些杀了自己,想不到自己可以得到裴时雨的原谅,甚至成为那么好的朋友。
人在面临死亡的那一刻往往是麻木的。死去的人就是死了,而活下来的人还要继续生活下去,可只要是继续生活下去,就得承受每个角落的细枝末节都在提醒你“他不在了”的软刀子。
但凌子夜想,这样也好,至少他可以永远深刻地牢记。即便疼痛,但也有回甘,即便流泪,也是笑着流的。
最后他走到任祺安的房间门口,推开房门。
听见声音,任祺安三两把抹了眼泪,没回头,而凌子夜也只是站在他身后不远处,默默看着录像。
【祺安不要再把所有事情都扛在自己肩上了,真把自己当超人啦!】
【简弈心不要整天臭脸啦…其实喝醉的你更可爱一点!】
【希望宛蝶的笑都可以发自内心】
【薰应该不会为我难过吧…】
【还有还有!宋典不要放弃弹吉他噢!】
【还有子夜…要爱自己…】
他对每个人都絮絮叨叨交代了一堆,深吸一口气,又说:【我希望大家都可以开心快乐,所以如果大家因为我而痛苦,我一定会很难过的!】
他一直笑着,一滴眼泪都没掉,任祺安却已经呼吸困难,哽咽着喘不通气。
【能在原本不幸的人生里遇见你们,我真的已经足够幸福了】
…
录像播放结束了,任祺安坐在地毯上没动,无声地泪流满面,抽噎带动着腹部的贯穿伤,他却已经有些感知不到疼痛。
凌子夜走上前,坐到他身畔,轻轻拥住他,任祺安嗅不到他身上已经被血腥味掩盖的花香,但还是埋进了他胸膛回抱住他,闷闷地呜咽。
“不是你的错…宝贝。”凌子夜轻声开口。
“我知道…我都知道…”任祺安哽咽道,“可是…”
“——我明白。”凌子夜顺着他脊背,自己却也泪流满面,“没有人说你不可以难过,星灼只是希望你能够走出来,你一定可以的,不是吗?”
任祺安没说话,只是闷在他怀里抽噎不止。
“现在我给你很多很多时间,你可以难过,可以哭,没关系…我会陪着你。”凌子夜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