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下(206)
就在结界消失的瞬间,因果恶念如瀑布倾泻,向两人席卷而来,几乎要以大浪之势,将他们打下白骨之山。
圣人负手,白衣凌云,站在迎接风浪的最前线。
“拔剑。”
帝尊无言一笑,继而旋身抽剑,与他背对背。
两人的脊背相贴,如同严丝合缝的一对玉蝶,各自交托一半视野,共同面对滔天风浪。
一圣一尊的默契,压根不用言语表示。
阿修罗道的内部充塞因果,化为漆黑风浪,似乎要倒灌注满这虚无的神像,将站在白骨之山上的两人彻底掩埋。
“山海剑来——”
“洪荒三剑——斩山劈海!”
谢衍捏诀使起山海剑,殷无极故意用起了那名为“斩山劈海”的剑法,气势更为刚猛暴烈,好似在挑战师尊的威严。
谢衍也不生气,侧眸看去,饶有兴致道:“且让为师见识见识,何为‘斩山劈海’。”
神光起处,他如山海浪涛的剑法,几乎将那漆黑的逆浪彻底逼退。
帝尊魔气倾泻之处,无涯剑气好似从宇宙洪荒而来,浩荡无垠,摧枯拉朽。
师徒剑道本就承继,双修过,神魂贯通。所以,二人双剑合璧,竟是逆势将天道倾泻的因果破开一处窟窿。
谢衍毫不犹豫,先挑剑,剑指向唯一的通路,道:“别崖,你先去。”
这道空隙的存在时间不会太长。
殷无极轻身跳上他的剑尖,足尖轻盈,谢衍顺势向上斜挑,无言的默契。
谢衍敛眸,继而沉声道:“用你最自豪的一剑。”
山海剑为跳板,殷无极旋身,无涯剑划出一道漆黑的半弧,他再双手握紧剑柄,向着那裂缝处十字旋刺而去。
“天地同悲!”
澎湃的魔气完全注入剑锋,攻其一点的剑势,自内部刺入那阿修罗像的咽喉之处。
谢衍染血的衣摆随着风浪飘飞,宽袍大袖正遮天蔽日。在他旋身出剑时,连天河倒灌,也要为之退避三舍。
无涯剑的剑锋破开神像后,殷无极玄袍与墨发皆猎猎飘扬,他的身形如沧海蝴蝶,轻灵地避开无穷无尽的风浪。
再回身,他伸手抓住同样如一片流云飘来的师尊。
两人的手在半空交握,无声对视,皆是一笑,继而借助剑气,逆着狂乱的风浪向外飞去。
在他们重新回到心魔之城时,背后那阿修罗的虚像如同银瓶乍破,被漆黑的因果肆虐其中,即将四分五裂。
“怨鬼合该呆在鬼门里,既然跑出来,就别怪吾把你们碾至彻底魂消魄散。”
谢衍转身,眉宇间蕴着的冰冷怒气,近乎实质化。他雪白双袖平展,山海剑祭出时,正莹莹横在他面前。
他的背后,如同天地漫光的万万道山海剑意,竟是在同一时间对准了那阿修罗的虚像。
谢衍声音清冷,如无情之天。
“黄泉路遥,吾送尔等一程!”
第407章 菩提无尘
剑如雨落, 阿修罗像轰然倒下,连同承载的因果恶念,共同回流鬼门, 归于黄泉。
谢衍波澜不惊,背后是那山崩地裂的场景, 他却转身,满眼只是帝尊眉间的轻愁。
“业力、恩怨、因果……你若是无法从旧日中解脱, 如何抵达未来?”
谢衍将祭出的剑重新背负在身后, 冷冽道:“别崖,那些对你有期待的人, 就算死去, 也不会成为包袱,拖累你往前走的脚步。你且往前走,一直走,不要回头。”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殷无极沉默片刻, 继而笑了, “忘却历史, 我存在的根基又在何处呢?忘却来时路, 当真是对的吗?”
谢衍知道言语无法说服他。
他的少年内心柔软,容易被世情牵绊,不顾惜自己, 将一切荣光与罪孽肩负。
纵使他成为魔道帝王,也始终学不会真正残忍冷酷的作派,情与义化为两把尖刀,至今仍插在他的肋下,痛彻心扉。
“先去找天魂吧。”谢衍转头不去看黑气弥散的场景。
因果就算一时散去, 往后还会聚集。唯有解决了天道心魔这个根源,他的别崖才能真正解脱。
殷无极抬起手臂,看着苍白腕上系着的红线,青绿锈色的铜钱缀满,随风摇晃,红线尾端无风自动,似在寻找恶缘的方向。
他身上垂落的红绳与铜钱,如附骨之疽,深深压在他华贵的玄袍上。他走动时,铜钱发出金属碰撞的响声,锈色却越来越深,这是被污染的证明。
“这是我欠的债。”殷无极轻声道。
“每一枚铜钱上都刻着我的杀孽。锈色为因果,恶念今日找上门来,向我索命,不过是一饮一啄,定数罢了。”
谢衍伸手,似乎想要拨开这些垂落的红绳,却扯不下来,“就没有办法除去吗?”
“在这座‘无忧城’里,它们是恶念的具象化,除不下来的。”
殷无极终于肯提及一点魔宫之变,淡淡笑道:“一次改朝换代级别的杀戮,能够担得起罪孽的,唯有君王。即使在圣人身侧,隐姓埋名,百般躲藏,本座也终究是被这因果追上……”
“本座无意为自己辩解,无论理由,杀了就是杀了。”
他赤眸血腥散去,化为淡淡的悲意,自语道:“我在白骨王座之上,看着那具无头的尸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这些年来,我向现实低头,与世情和解,再也不是黑白分明,嫉恶如仇的少年。”
“本座开始接受灰色地带的存在,默许一些利益的交换,对曾经无法容忍的逾越,开始睁只眼闭只眼……为了北渊江山稳固,或者,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安定。”
“这些娴熟的政治操弄,到底是让当初拥立我的人失望了。”
殷无极始终没有走出来,轻声道:“我是不是变成了,我当年最讨厌的那种样子?”
谢衍却不赞同,道:“乱世需要砸毁一切的革命者,盛世需要的是修修补补的改革家。太平无事,就是最好的政治。”
“别崖,你不必怀疑你做的事。在你即位之后,北渊洲的和平,已经长达近四百年了。”谢衍似是在提点,亦有无名郁愤。
他语气急促些许,不似圣人往日的冷静:“那些对你倒戈相向者想过吗,若非你四处奔走,外部与各势力修好,向内平衡利益,维持这么久的清平盛世,难道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吗?”
圣人是这条路上的先行者,他最了解个中不易。
谢衍说罢,亦是感同身受,殷无极却回避了这个话题。
他转过身,挂上寻常的笑意,指向右侧,“圣人,寻找天魂,该去那个方向了。”
他们向右侧走去,先是漫无边际的迷雾,待到拨云见日时,映入眼帘的是莽莽无尽荒原。
白骨成灰,残碑无数,无数剑柄斜刺入荒原地表。
残阳斜照,竟是如血。
“原来是这里。”殷无极似乎不意外,他的识海中亦有这样的场景。
沿着残碑分部的轨迹,他们向荒原深处走去。不多时,谢衍看见了一棵孤零零的菩提树。
菩提树下,似有一人盘膝而坐,垂下慈悲目,神情如莲,似在与什么对话。
谢衍负剑,停在三步之外。
殷无极停驻,第一次以旁观者的角度,看着自己被分离出的神性。
天魂似乎处于一个空灵的境地,不见外物,眼中无他,亦无我。
他的容貌比起帝尊如今的疯癫模样,显得静美许多。
天魂双指拈花,似有禅意蕴藉。
佛偈一声,虚空有声音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施主本不信佛,魔性深重,身渡万魔,却非如来。施主为何要向佛家寻求答案?”
天魂面上浮现慈悲神色,他伸手接住一只停在指尖的蝴蝶,道:“向佛家求禅问道,是问往生。”
“施主想要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