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下(251)
他固然有气,但是换他在谢衍那个位置,他很清楚地知道,他会为了利益说出几乎相同的话。
若是谢衍背后是强大的仙门,他还是交了人,不等他回微茫山,仙门就能喷他一百遍软弱无能。
更有甚者,定会拿他和谢衍曾经的师徒关系说事,认为他媾和魔道,不代表仙门利益。
“别崖知我。”谢衍叹息。
“正因为知道,所以才分毫不能让。”殷无极道,“换你,你也不会让。”
“当然不会。”
殷无极与他一个抬头,一个望地,俨然是闹了些别扭。
奇怪的是,他们还能挨着坐,正常交流。
两人沉默了片刻,谢衍犹豫片刻,伸手搭上情人置于膝上的手,用掌心握住他的手背。
见他没反抗,谢衍似乎松了口气,指尖穿进指缝,与他五指相扣。
“……谢云霁,你做什么?”殷无极显然紧张了几分。
谢衍很淡定,扣紧了手指,温热的体温传来。
“今晚,就这么吵。我和你握着手,总不至于气急败坏,动手拆房子,闹出动静来。”
“……”这怎么吵的起来。
第439章 此夜月色
谢衍夜里在花园“偶遇”帝尊, 自然也不是来吵架的。
他们白日火药味极其浓郁,甚至不欢而散。徒弟阴阳怪气他几句,谢衍也得受着。
“圣人平白来找本座, 难道就是为了听本座骂你的吗?”
殷无极顿了一下,他搜刮光了腹中词汇, 也没找到几句能骂出口的话。
军旅或是北渊俗语,都太难听。他听得多, 以他的涵养却说不出口。何况是对着他名为宿敌的恩师。
最终, 殷无极负气道:“傲慢,霸道, 目中无人。迂腐又讨厌的仙门作派……”
“嗯。”谢衍看他, 竟颔首承认。
“圣人这唯我独尊的风格,再过三千年恐怕也改不掉。”殷无极又刺他一句。
“是我与你。”谢衍竟然巧妙地转了个弯,当做字面意思理解,“我们都是至尊,不是吗?”
“……”
殷无极很快就没词了, 他忙着垂头思索, 试图在这场单方面的控诉中占据上风。
但是他们掌心紧紧交握着, 亲密无间。这种举动, 无时无刻地提醒着,哪怕是天道的异变,也无法打碎他们之间牢不可破的盟约。
还没等殷无极思考出个一二, 谢衍却俯身,唇贴在他的唇畔,轻轻一触,既分。
“还恼不恼,有没有出气?还有多少句词没骂出口, 我听着。”他的声音轻缓温和。
“……谢云霁!”殷无极先是一愣,脑子足足空白了三秒,随即摸着下唇,“你这是在犯规!”
不料,谢衍呼吸拂在他脸上,黑眸微带笑意,“我听别崖控诉的正起兴,心里也有些不平,想还嘴,替自己辩解两句。但是一想,今夜不能打起来,别崖听我找些站不住脚的理由,怕是会不高兴,让你心里更加恼恨,所以还是换种方式来解决。”
“就这么还嘴?”殷无极抿了抿唇,还有温热的触感。
圣人看似无情的薄唇,竟然不是凉的。温度,不但体现在了他的唇上,更是举动中,话语里。
“就这么还。”谢衍颔首,很确定,“陛下现在也不想动手了吧?”
“……”这谁能动得了手啊。
谢衍的吻打断了他无端胀满的情绪,此时满腹恼恨泄了劲儿,无力感占了上风,殷无极反而不想和他动手了。
他打算看看圣人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要对我说,圣人只是路过花园。”
殷无极终于不僵着神情,缓缓舒了一口气。他挪动右手,依旧被谢衍扣着指缝,抽不出来,索性就不管了。
他掌心有些汗湿,却还是板着看不出情绪的脸,试探他的深浅:“私底下来找本座,有什么话,不能摆上台面,非得单独说?”
“在那之前,我想请别崖做一件小事。”
谢衍的指尖微凉,本是缠绵的紧绕,此时缓缓松开。
“什么事?”
不多时,谢衍袖摆轻拂,在殷无极掌心放了一枚灵石。
“这是……”殷无极一握,能够感知出灵石的尖锐棱角,这是一块上品的灵石。
他再看去,谢衍手上亦握着一块灵石,与他相差仿佛。
谢衍淡淡笑道:“我想给别崖看的是,两枚同样坚硬的灵石互相碰撞,会发生什么?”
说罢,谢衍握住灵石,与殷无极那枚电光火石间相碰。
他那枚灵石最尖锐的棱角,重重地擦过另一枚的锋刃,好似要剖开对面。
一触即分。
两枚灵石互相切割的地方,各自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划痕。
殷无极看着灵石上不可逆的深深伤痕,静了片刻,他立刻懂了谢衍的意思。
“两败俱伤……”
他低声道,“圣人是想告诫本座,以北渊和仙门当前的实力,倘若起了摩擦,互相消耗,最终没有谁是赢家。”
“战争,何种时候可以作为有效筹码?”
谢衍道:“一是战争仅用于威慑,没有真正发生时。二是实力数倍于对方,可以极快地碾压战局时。”
“这是基于理性,而非基于情绪的判断。”谢衍的声音如流水,稳定而平静。
“天道结界偏移,是仙门的错吗?不是。是北渊的错吗?亦不是。既然不是我等的错,为什么要崇尚争斗,彼此消耗,为这种突然而来的矛盾买单?”
“事端乍起,我们都措手不及,但能坐下来谈,就说明我们当下没有开战的欲望。仙魔已经平静了许多年,是盟友,而非敌对。”
月光如水,谢衍的漆眸里盛着一轮满月,凝视他同样幽深的绯红色眼眸。
“事情没有变得更坏,别崖,我们还有更多空间与时间来腾挪。”
殷无极此时能耐心地听完谢衍的陈述,不将个人喜悲置于利益至上,说明他早就是个成熟的君王。
“圣人真正的态度,本座知悉了。”他的面色也缓和了许多。
在五洲十三岛的牌桌上,这对师徒,演绎的都是“至尊”的角色。
既然是别人眼中的至尊,台面上一圣一尊,当然谁都不是真正的自己。
“但是,圣人现在还没有领会,本座最恼怒的点在哪里。”
殷无极话锋一转,将还被握着的手缓缓收回,收拢至广袖中,他学聪明了,不让谢衍有以情动人的空间。
“请陛下赐教。”谢衍见他肯开口,当然愿意聆听他的看法。
却不料,殷无极向他讲述的,并非是仙魔的争端,利益的权衡或是魔宫的条件。
“被卷入那场争斗的死难者,是一名没有修为的普通魔民。他叫做张崇明,四十二岁,住在启明城外围的张家村,家中有结发妻子和一双年幼的儿女。”
月色像是流萤倾倒,缓缓地浇在繁花之中。
此时万籁俱寂。
仙魔两道的至尊共坐亭间,一人讲述,一人倾听,听一个很不起眼的凡人蜉蝣般朝生暮死的一生。
“由于是启明城下辖,我吩咐了柳苍穹,要将他的白事办的足够体面,还要亲自送去魔宫的抚恤,保证遗孀和孩子的生活。”
“在来与圣人会面之前,我变化成路过的少年,去了一趟张家村。我很想知道,被无辜卷入的张崇明,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白天的谈判桌上,仙魔两道的精英彼此对峙,冷嘲热讽,死咬着利益不放。
所有人的眼里只有数字。
伤亡也是一种数字。
零或是一,或许是成千上万,那都是一串数字。
或许,在修真者的眼里,虽然都建成了足够稳定的秩序,在其约束下,他们要保护凡人性命,却潜意识地将凡人的一生当做易逝之物,不值一顾。
能够代表仙魔两道的修真者,也都是站在顶端的天之骄子。没有人去听一听死难者的名字和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