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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装山河(149)

作者:君子在野 时间:2020-05-08 08:22 标签:强强  民国旧影  制服情缘  军旅  

  酒是清冽的汾酒,菜是油淋淋的肥鸡大鸭子,黄河肥鲤鱼,端茶倒水的是县城里的姑娘,虽然跟上海摩登女郎没法比,但小镇姑娘面孔水灵腰身细,穿着素净的布旗袍,别有一番风味。整栋二层酒楼都被包下了,大厅空旷安静,从饭馆门口到单间一溜儿军装笔挺的国军士兵,为表示诚意,一个个都卸了枪。
  八路军一行人排着队往里走,莫青荷是纸醉金迷的交际场出来的,比这排场万倍的西洋酒会也不在话下,旅长和小警卫员们可算长了见识,伸长了脖子到处乱看,路都快不会走了。
  沈培楠忙着与晋绥军接洽,一时脱不开身,派了两名文职人员过来招待,特意嘱咐了不用等他,请大家先行开席。那两人胸前的口袋插着钢笔,说话文绉绉,跟几个泥腿子八路不对脾气,一行人也顾不上应酬,落了座就开始一口酒一口肉大吃大嚼。
  这是上面批准了的,八路军嘛,不拿老百姓一针一线,那是铁的纪律,蒋介石不给粮饷怎么办?延安政府是肯定没有,刘伯承将军还吃糠咽菜呢,只能抢他娘的,抢谁的?抢日本人嘛那是天经地义,没日本人的时候就抢国民党,反正都是民脂民膏,这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莫青荷深谙其道,旅长还没好意思发话,他自作主张叫后厨添了菜,专拣贵的点,还要了一条新鲜的松江大鲈鱼。
  小栓子充当了这一趟的警卫员,他从小就没进几次城,好不容易跟国军高官有过接触,还是在对方最落魄的时候,现在看什么都像西洋景,莫青荷往他碗里夹了一大块鱼肉,小声道:“放开肚皮吃,你不是不知道什么叫剥削?咱们吃不上饭,他们一进城就胡吃海喝,这就是官僚剥削。”
  小栓子眨巴着眼睛,马上端起饭碗往嘴里扒,吃相杀气腾腾。
  沈培楠来的时候,甲鱼汤快见了底,一条价值不菲的鲈鱼只剩下酱汁和骨头了。
  旅长姓田,农民出身,一米七不到的中等身高,他跟沈培楠没有过接触,还心存那么点顾忌,此时被里外三重国军士兵包围,饭吃得不大安心,动不动就紧张的想往后腰摸枪。莫青荷埋头喝汤,听见有人进门才不情愿的放下勺子,沈培楠刚出席了正式场合,全身披挂齐整,戴着镶金穗的大盖帽,被数名警卫簇拥着走进来,他比田旅长高出一大截,表情冷淡,朝他略点了点头:“抱歉,有些党内事务要处理,来晚了。”
  他的目光从莫青荷的肩膀越过去,正好看见那一盘乱七八糟的鲈鱼,禁不住轻皱眉头。
  田旅长也发觉杯盘狼藉的不大上台面,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脑袋,沈培楠语气很客气:“武人相见不必拘泥礼节,贵军一贯真性情流露,这段时间已领教一二,沈某很欣赏。”
  他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带头落了座,莫青荷瞥着他胸前铮亮的勋章,默默在心里说了句虚伪。
  双方长官在座,饭桌上没有他说话的份了,自顾自低头吃喝,沈培楠不怎么吃菜,喝了几杯酒,寒暄道:“这顿饭是专程感谢贵军仗义支援,我已经把具体情况上报,委员长对两党之间的深厚情谊深感欣慰。”
  “诸位若不着急启程,尽管在县城多住几天,小地方虽然比不得上海天津的花花世界,至少比被围困时好出许多。”他意味深长的瞥了旅长一眼,“贵党这些年忙着扩军占地盘,恐怕没过几天舒服日子,不知道田旅长跟莫团长有些什么爱好?吃完晚饭我派人陪你们逛一逛,所有花销包在沈某身上。”
  国军士兵在山里苦了一段时间,这两天在城里可撒了欢,赌钱的赌钱喝酒的喝酒,妓院烟馆的生意一下子火爆不少。田旅长听出他话里的玄机,摆手笑道:“军座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我们有纪律,不能犯错误。”
  沈培楠两手支着下巴,嘴角往上一挑。
  田旅长这时也摸出了门道,他虽然没见过大场面,但带兵打仗的多年,脑袋掉了不过碗大的疤,一个国民党军长何足为惧,就是蒋光头亲临,那也不能丢了共产党的脸!他大手一挥就打起了哈哈:“什么扩军不扩军,还不都为了打日本人,等撵走了小鬼子,委员长说裁军,咱们一个不留!”
  “不瞒您说,我们接到命令后天开拔,希望军座高抬贵手,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嘛,不要互相为难。”田旅长的嘴角抹着油光,场面话不大地道,洋溢着一股乡土气息,“这两天为了争一点芝麻绿豆的东西,下面的人多有冲突,是我没管好,请军座多包涵。”
  “田旅长是说缴获的战利品?这个好说,你们要哪些,尽管统计出总数报给我。”他抬起头,目光锐利的扫了莫青荷一眼,“让不让路,分不分战利品,这都好商量,但有些事,沈某恐怕不像别人那么好说话。”
  “譬如你们边区政府的合法性,又譬如也许哪一天,我想问贵党要回一些属于我的东西。”他心不在焉的用筷子拨弄着盘子里的菜,无名指套着一枚光亮的钻石戒指,手腕一动,钻石的光芒就刺人的眼睛。
  这话说的隐晦,前半句的意思却明明白白的指责八路是野政权,一点面子都没给别人留,后半句想必也不是什么好话,田旅长心想我又没拿他什么东西,他凭什么冲我们摆谱?他不做声,警卫员可憋不住了,示威似的把勺子叮铃往盘子里一扔。
  沈培楠察觉气氛微妙,笑了笑,敷衍道:“今天主要为诸位改善生活,咱们只喝酒不谈政治,说笑的话不要往心里去。”
  莫青荷心里有鬼,拈着勺子小口喝一盅甲鱼汤,感觉沈培楠的目光探照灯似的只往自己这边瞄,心里正惴惴,却听他突然发问:“莫团长有勇有谋,我甚为欣赏,不知道往后有什么打算?”
  “我?”莫青荷一下子呛着了,掏出手绢咳得满脸通红,好半天才摆了摆手,艰难道:“我、我全听旅部指挥。”
  沈培楠一副日理万机的架势,两方又敬了几次酒,客套几句,他就以事务繁忙为由离了席,临走还嘱咐厨房另做了一条鲈鱼给大家加菜。他刚出门,旅长冲莫青荷递了个眼风,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用口型说道:“哪有什么事可忙,八成逛窑子去啦!”
  说完伸出大拇指和小指,往嘴边一吸:“说不定还得抽两口过过瘾,这半个月可够他们憋的。”
  大家发出一片窸窸窣窣的低笑,田旅长嘴上这么说,心里觉得沈培楠倒没有传闻里的那般倨傲和仇共,待人客气,语气也还和善,打日本人那股狠劲更没的说,虽说呛了自己几句,但国民党嘛,时时刻刻不忘他们是正规军队,他们的政府是合法政府,都是这副德行,这些年他看的多啦。
  他心里可全没有所谓合法与不合法的观念,农民的想法挺朴素,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能让人吃上饭的政府就是好政府,要是连饭都吃不饱,老婆儿子都养不活,还效忠个屁的党国!都是中国人,谁有本事谁当家!想到沈培楠那一番似乎是想诏安的话,他朝莫青荷翻了个白眼:“你倒是很快就跟敌人建立了友谊。”
  他拉下脸,用筷子隔空点着莫青荷的脑门:“哎,我可警告你,不能被敌人的糖衣炮弹迷惑!”
  莫青荷苦笑着又是赔罪又是点头,田旅长心情大好,原本也无意追究,端着酒盅,滋溜喝了一口,使劲吧唧两下嘴,觉得这山西汾酒可真是香醇地道,国民党的酒不喝白不喝,他拎着酒瓶子自斟自饮,飘飘然的哼起了小曲儿,酒劲一上来,再回想沈培楠方才那一通不阴不阳的话也品不出什么滋味来了,迷迷糊糊的想:他罗里吧嗦的到底想说啥?
  他大老粗一个,没读过书,进了部队才学会了识几个字,要说打仗是把好手,跟沈培楠比外交辞令那就根本不入流,想了一会儿就没了耐心,在心里默默骂道:管他啥意思,要是敢找麻烦,打他个娘希匹的!
  一行人酒足饭饱,被沈培楠的副官护送回了营地,那小副官将旅长安顿好,却一路跟着莫青荷到了团部,支开了两名小警卫员,低声报出一所旅馆的名字,对莫青荷欠身一笑:“军座说他等着您。”
  夜色正好,月朗星疏,莫青荷很警觉的朝四周查看,按说这大半夜的团长丢了可是大事,但他心里又痒的厉害,踌躇了一会儿,自暴自弃的一拍大腿,谎话明天再扯,他现在就是想沈培楠了,全身每一处地方都想,再不去就要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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