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止(107)
“我不听。”周春城哑着声,“我想听你说爱我。”
“哎……”李提发出无奈的声音,“我这里来往全是人。”
“他们又听不懂。”
“好,好,好。现在你总占理。”李提叹道,停顿了一阵才嗡声嗡气地说,“我爱你。”
周春城能够想象到李提的样子是怎样的无奈。李提会拿着手机远离人群,又捂着手机轻声地说话,但身板还是挺直,不过眼神飘忽。周春城禁不住高兴,笑着说:“我也爱你,好爱好爱你。”
“呵,你呀……”李提无奈地咬牙。
两人又聊了一阵,多数时候是周春城地听李提说,周春城觉得越发累了,眼睛时睁时阖。
李提说:“好了,到我了,我拿了药就回来。”
“拿了药你给我去买点香肠回来好不好,我听说很好吃。”
其实这段时间周春城的胃口已经相当差了,吃得也挺少,且基本都是粥和汤这类流质食物为主,所以听到他主动说想吃什么东西,李提没有不应的。哪怕买回去周春城只是看一看闻一闻也好,只要他高兴就行。
“好,我多买几个口味。”
周春城点了点头,像打瞌睡似的。
“我有东西给你,在桌上压着,你回来记得看。”
“好。”李提笑了。
挂掉电话后,周春城眼皮便重得似要睁不开了,手机也拿不住落在了浴缸边上。
他要死了,可能就在下一刻,周春城想。
死亡不可怕,他从来只怕下地狱。人间走一遭,他以前总是孤零零,就怕死后下地狱也是这样,现在有了李提的爱了,似乎就不怕了。刚开始他还是怕的,他贪心想要一直攒着李提的爱不放手,怕死后他一个下地狱了就什么也没了。但他得了病,便不敢奢想多留,生怕李提会厌了他。
他动了动拇指,摸了摸松松套在那里的戒指。
圆满了。
他甚至害怕起往后的日子,害怕李提的爱一天天减少。他从来都是自卑的,生活教会他的是明天并不会更好。
忽地,周春城睁开了眼,看着右手无名指上随时会掉出来的戒指。然后,他将戒指取了下来,放到嘴里。他害怕戒指在他失去意识后离开他,正如他害怕失去李提的爱。
终于,周春城再次阖上了双眼,嘴角微有上扬,宛如满足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浴缸边上的手机剧烈震动,与浴缸产生轻微的共震,发出刺耳的声音。只是这些声音都无法影响到周春城,他依旧躺在水中,像个沉沉睡着的人。
手机停止震动后没过多久,酒店房间的门被打开。白朗带着酒店服务员冲了进来,朝着已经水漫到房间外的浴室走去,并发现了泡在血水中的周春城。
“Call the doctor! ”白朗朝酒店服务员吼道。
酒店服务员也是吓得面色发白,一边抖着手用对讲机向主管汇报情况。
白朗上前,伸手去探周春城的鼻息。
一切都晚了。
周春城在与李提的通话中度过了人生最后的时光,面容上似乎还有笑意。
第89章 、余悲
白朗是今天早上回H城的航班,收拾好后拖着行李出门准备去服务台退房。他住的房间在李提与周春城的对门,出来时见到对面门外的地毯是湿的,觉得奇怪。他敲了门并没人应,想着是不是人出去了,就有点担心他们房间里是不是没关好水。他是李提去了个电话,发现他果然在外面。
“那可能是你们出去的时候没关好水,水都浸到门外了。”
“什么?春城还在里面洗澡?好,你赶回来,我下去叫酒店人员开门。”
边说,白朗已经扔下了行李边往电梯方向跑了。
他们都害怕周春城在浴室里摔晕了,或者因为热气聚多了而缺氧晕倒,只是谁都没想过周春城是自杀了。
李提回来得挺快,比警察还快些,只是极狼狈,平常一丝不苟的发乱了,领带也被扯松。他是跑着进来的,却被白朗拦住。
在白朗伸手的一瞬间,李提便仿佛知道了些什么,着急去求证。他挥开白朗的手臂,又被抱住,听到白朗说:“你要有心理准备。”
说完白朗低头头就往旁边挪了一步,让出位置来。但他说的那句话像是一句定身咒,定住了李提。
李提转头看了白朗一眼,眼神恐惧,接着就冲进了浴室,用他生平未曾有过的焦急。
色彩在镜头里是有力量的,这个道理李提知道,可他从未想到晕开成粉色的红是这般的有冲击力,如同一柄开锋的飞刀直刺眉心。李提觉得头痛欲裂,脑里盘桓着周春城在获奖时说的一句话:tonight may be a fantasy of mine。
这一切都是假的吧。不久前他们还在通电话,有说有笑的,他无法接受。
李提捂着额,浑身颤抖地倒退出浴室。酒店房间里的地毯浸满了水,李提倒退的步伐被它阻止,一下就坐在了地上。他的眼前依旧是那个画面,仿如静止的悲伤的名画。
直至警察到来,李提仍旧保持那个动作,不可置信的瞪着眼。白朗劝过,李提却像没听过。
等到警察要将周春城的尸体搬到法医那里,李提才有了反应。他的身体已经发麻,但还是尝试站起来,手脚并用地扑到浴缸那里。他挥开接近的警察,手伸进已经凉了的水中,轻轻地想去扶周春城的颈。但他发现周春城的肢体已不复柔软,如同久不沾油的机械,即便他还未僵硬,也不过是有关节的人偶。
白朗终是看不过眼,上前制止李提。在白朗与警察的双重努力,以及李提始终不愿意伤害周春城的前提下,李提与周春城被分开了。白朗使足了劲将李提抱住,喊道:“你清醒点!”
李提甩不掉白朗,只能钳着其中一名警察的手,恳求道:“He's a Catholic, don't hurt his body. ”
许是李提的表情过于凶狠,警察也被吓了一跳,讷讷地点头。
外面在检查的警察发现了遗书,李提看了就想起周春城之前在电话里说的留给他的东西。遗书里的内容很少,只有几行。
——我活不成了。
——你送我的东西我带走了,你要戒烟戒酒,好好生活,只要你还在人间我就能看着你。
——我的东西很少,私人物品都留给你吧,你要好好想我。其余财产都给我的侄子,你知道是谁的。
——致我的爱人,李提。
虽然周春城的死初步定性为自杀,但李提与白朗还是被请到警局去做口供和笔录。《Mad》过来参加颁奖礼的人员只要还没有离开的都留了下来,看看有什么是可以帮忙的。
松木电影节才刚结束,国内外过来采访的媒体还没有离开,收到消息新鲜出炉的影帝就疑似自杀了,剧组制片人和导演都被带到警察局问话,全都闻风而动,长枪短炮直指警察局门口。
第一手没有得到证实的消息已经传回国内,网上一片哗然,理论讨论没坚持多久就偏向了由营销号带起的阴谋论,而真正惋惜死者的声音很快就被掩埋。只是这些都隔绝于知情人外,波谲云诡全是胡编乱造放的烟幕。
还有一些真正关心的人,也都在知道事情的第一时间登上了赴德的飞机。
由于警察局被媒体包围着,原本不过是很小事情的一个自杀案件也不得不惊动了上头,对李提与白朗做笔录的也从原本的实习生改为了在当地相当有名望的探长。笔录的意义使它冷硬而规矩,尽管探长说话的语气是那样温和,依旧无法改变话里内容的冰冷。
李提第一句就纠正了探长的话,他不喜欢探长对周春城的形容——死者。
探长的道歉很敷衍,但李提总是神不守舍也没有发现。
李提交代了与周春城的关系,与周春城最后见面的时间,以及为什么离开,又离开了多长时间。
笔录基本已经完成了,门被从外面打开,走进来一位警察,手里提着一个小的方形透明塑料袋,说是法医从周春城嘴里掏出来的,问李提认识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