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良人(50)
秦兰也慢慢收回了放在包带上的那只手,秦翼作为张旭尧带的第一届学生,她自然与弟弟的班主任打过交道。
当时她正年轻,泼辣初成,听闻弟弟在课上总被扔粉笔,且次次极准极重,便要去讨个说法。
早晨将人堵在教工通道,损人骂街的本事超常发挥,却没在那个年轻的老师脸上看到半分恼怒或难堪。
摘了皮手套衔了根烟入口,整整吸完一根,将烟蒂扔在了校外的垃圾桶中,年轻的男老师竟然转身向校内走去。
秦兰看了一眼那只立在校园围栏外的垃圾桶,不可置信地问道:“你别告诉我你站这儿就是想抽根烟,不是在接待学生家长?”
张旭尧回头瞧了女人一眼,边走边缓声道:“上午有时间就来跟一节课,如果觉得我做得不妥,换老师或者换学校,随你。”
秦兰是有些抗拒回忆那次跟课时的情景的。
当时她站在教室后门外,每次粉笔落在秦翼脑袋上的时候,她都紧紧皱眉,却又无法发作,坐在教室里那个与她同姓的青年,着实不争气、不长脸,秦兰偶尔意识一松,代入了讲台上老师的角色,恨不得把整盒粉笔都扔向秦翼。
而每次粉笔又狠又准地落下后,那个年轻的老师都会向后门投来一眼,寡淡无波的目光通过那块小小的玻璃像无刃的刀锋似的刮在秦兰的脸上。
至此,秦兰即便在泼辣这条路上复刻了母亲的光辉,都再没进过镇上的高中,偶尔路上碰到张旭尧,也会别开脸避一避,虽然她撒泼吵架战无败绩,但身为女人的直觉告诉她,最好不要去惹这个不吵不嚷的男人。
“张老师也来了。”秦兰退后了几步,将声音放得极低,就算过了招呼。
张旭尧倒是礼貌地点了点头,只是确有亲疏,下一刻他便郑重地叫了:“方老师。”
“您好……张老师。”方书玉被张旭尧叫得局促,室内又安静极了,一时便不知该如何下话。
方斐瞧瞧众人,心里莫名得到了些许安慰,暗忖:也该你们吃吃我一直吃的苦了。
———
孩子们吃饭速度极快,秦兰也匆匆告辞。
饭后的辅导是张旭尧代劳的,他将放在手边的语文初中课本压在了一摞书下,看了一圈鸦雀无声的孩子,说道:“今天讲数学。”
方斐轻轻关上了教室的门,将一脸担忧的方书玉推进了正房:“张旭尧辅导那些初中的孩子你还不放心?”
“这方面是放心的。”
“哪方面担心?他又不吃小孩。”方斐倒了杯水给方书玉,问得直接,“秦三的姐姐为什么在这?还替我们做饭?”
方书玉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这桩糊涂事,默忖了一会儿才说:“秦三……好像真的想和我在一起。”
“他想和你在一起,他的家人不反对?”
方书玉坐在椅子上浅浅喝了口水:“他有他的办法。”
方斐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蹲在了方书玉面前,轻声道:“爸,不管秦三做了什么,我只问你,你喜欢他吗?你从来没谈过恋爱,我怕你……”
“我知道,你怕我受到伤害。”方书玉将杯子放在茶几上,垂眸轻笑,眼底荡开温柔的光芒,“小斐,以前我不想这些事情,你妈妈把你送到我这里时,我特别特别的开心,再也不用在远远的地方看着你,不用扮成陌生人接近你,我有了你感觉就像拥有了全世界。”
方书玉轻轻摸着方斐的头发,满眼都是自己的骄傲,“以前我一心想着赚钱,想把你养的好一些,快乐一些,直到你真的长大了,外出求学,家里空了下来。”话音微微停顿,变得很慢又空,像是某种自言自语,“曾经那种跟随着我的漫长的……孤独又找了上来。”
方书玉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那里戴着一只黑色的橡皮圈,昨夜翻窗而出的秦翼将它套在自己手腕上时,黏黏糊糊地说道:“我看那些女孩都会给男朋友套上自己的发圈,我没有发圈,只有捆东西的橡皮圈,你先戴着,以后我给你换好的。”
纤白的手指搭上橡皮圈,轻轻转动:“你问我喜欢不喜欢秦翼,其实我也说不好,可是自从他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我这日子过得就热热闹闹的,这辈子除了小斐你,还没有谁把我这么放在心上过。”
窗外冬景萧瑟,方书玉望出去的目光却柔情暗蕴,“我们都预知不了以后的事情,他既然敢为了我搏命,我就陪他走一程,不管这一程能走多远,即便以后分道扬镳,我也不后悔现在的选择。”
他收回目光,垂视方斐:“小斐,虽然现在我和秦翼的事情看起来有些像胡闹,但我还是想得到你的理解。”
方斐扶在方书玉膝上的手紧了紧,刚想点头,颈间就蓦地一凉。
方书玉手里拉着方斐的一侧衣领,自上而下的目光很容易地便滑入了衣怀深处,看着斑驳的青紫,他下意识问:“怎么受伤了!”
问完才反应过来,方书玉手上一抖,骤然红了脸。
方斐的脸更红,抓紧自己的领口,胡乱回答:“没什么,就是和张老师做了几套卷子。”
方书玉:“什么?”
第48章 选C
夜幕刚刚低垂,方斐就已经握起了笔。
书房只开了一盏落地灯,修长微弯的灯杆撑着圆形的灯罩,落下一片弧形的光影,那只握着笔的手,裹在直垂而下的光线中,肤若温瓷。
只是握笔的姿势不算正确,握得极紧,指节都压出了清白的颜色,笔尖落在卷子上久久未动,氤出了一个墨色的圆点。
“审题。”低沉的声音落在方斐耳畔,“读出来。”
每一个字方斐都听到了,却无法将指令转换成相应的动作,他的脊背向后微弯靠着结实的胸膛,偏头去索吻。
张旭尧却躲开了,男人垂眸看着那双迷蒙的眼睛,无情地说道:“嘴疼,伤口还没好。”
他像课上提示学生给出答案时那样轻叩桌面,只是这两下叩在了方斐的胸前。
又分指一拉,听到了低低地轻叹声。
“审题。”男人再次提示。
在极其有限的清醒意识中,方斐下了定论,张旭尧是这个世界上心眼儿最小、报复心最强的男人。
不过他只能依言看向笔下的卷子,用力眨了一下眼睛,视线清明了几分,他轻声读:“王安石说过一段话,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
声音一颤,又勉强继续,“从数学逻辑角度分析,‘有志’是‘能至’的什么条件?”
张旭尧拢着人,手臂穿过方斐的腋下,手掌反扣在了他的肩头,然后读出了这一题的选项。
“A 、充分条件。”男人的声音在空气中跑了最短的距离就送入了青年的耳中,与此同时肩上的手用力一压。
笔尖顿然在卷子上划了长长一道斜线,方斐向后仰身,重重“啊”了一声。
桌前的那束孤光中,后仰的颈项拉伸出最漂亮的弧度,血管中快速涌动着血流,青筋鼓起,微微偾张,而张旭尧的吻就落在那里,沿着动脉一点点向上,冰凉的嘴唇交换了热血的温度,最后落在耳边,将那未消的热量送入耳中,烫得人心头一紧:“B 、既不充分也不必要条件。”
肩头宽大的手掌再次向下用力,张旭尧又听到一声哭音,他吻了吻柔软的发丝,像最温柔的老师那样安抚人心:“别急,还有两个选项。”
“C、充要条件。”
即便方斐已经做足了准备,与C选项同时到来的痛苦与愉悦,依旧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他用那只没有握笔的手慌忙搭上了肩头宽大的手掌,胡乱给出了答案:“选C,我选C。”
张旭尧轻啧:“认真审题,逐一分析,先排除,后确定,教你的都忘了?”
方斐现在哪敢说一个“不”字,他亲不到张旭尧的唇,就去亲男人的下颌,猫似的用脸颊蹭上面隐隐的胡茬,撒娇似的抱怨:“你说很简单的,可这好难。”